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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部落鬼诗消长夏孔戈碧


鬼诗消长夏

文/孔戈碧

苦夏夜长,何以消夏?唯有读书。而读古人的笔记小说,最能消夏,读到书中的“鬼”诗,后背更是一阵透心凉。所谓的鬼诗就是指当我们在择卷而读时,有一些诗文,在字里行间森然透露出一种幽冷清寂的鬼气,不似是平常世人所写的字句。

“飒飒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耿耿疏星几点明,银河时有片云行。凭阑坐听谯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

《阅微草堂笔记》早多年前看过一两遍,今又重翻,对此二首诗记忆犹新,挥之不散。书中卷一载:“东光李又聃先生,尝至宛平相国废园中,见廊下有诗二首(即以上二首)。墨痕惨淡,殆不类人书。”吾一向都偏爱于这种清幽冷隽的格调,因为欲写难状之情景,九曲回肠,确实是很难触碰到那根弦的。唯有在最冷清幽寂处,或许能无意间窥见一二吧。字眼里夹杂着的诡异氛围,令我忍不住又读了一遍,如此反复数遍,愈读愈觉泠然。设想诗人作此诗时,该是何等的颓丧如斯,才能写出如此怅然森冷的笔墨。文字作到此等份上,亦算是绝了。

历代志怪小说中颇有一些鬼诗,那些“作者”也都有名有姓,但谁都知道那不是鬼作的,真正的作者躲在幕后,不肯露出真面目,却假托仙神鬼狐,鬼鬼祟祟的。这可以算是鬼诗的一个特点,与人诗当然不同,与一般的代言体诗相比,也自有特色。鬼怪故事为了推动情节进展,为了渲染情采,常常需要穿插鬼诗。

最早记录鬼诗的应该是唐人张读的《宣室志》了,书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晋昌唐燕士,好读书,隐于九华山。常日晚,天雨霁,燕士步月上山。夜既深,有群狼拥其道,不得归。惧既甚,遂匿于深林中。俄有白衣丈夫,戴纱巾,貌孤俊,年近五十,循涧而来,吟步自若,伫立且久,乃吟曰:“涧水潺潺声不绝,溪垄茫茫野花发。自去自来人不知,归时唯对空山月。”燕士常好为七言诗,颇称于时人,闻此惊叹。将与之言,未及而没。明日,燕士归,以貌问里人,有识者曰:“是吴氏子,举进士,善为诗,卒数年矣。”一个死去的进士,犹在风清月淡之时,于空山幽谷之中度步从容吟哦,这才是真正孤芳自赏的风雅啊!那一尘不染的格调,又岂是浊世之俗人所能为?突然想起《河东记》中无名小鬼赠韦齐休诗,与此正同。其诗云:“涧水溅溅流不绝,芳草绵绵野花发。自去自来人不知,黄昏唯对青山月。”然第一首鬼味更足,区别在“溪垄”二字,后两句则差不多。

唐《博异志·吕乡筠》一篇中,一湘中老鬼吟了一首诗:“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湖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诗中将“湘中老人”退处青山碧水间,过着忘怀尘世生活的自由自在的神态描写得极为生动。《全唐诗》将此诗编为大历诗人贾至之作,题作《君山》。贾至的君山诗,到宋代被传为仙诗,而且因为苏东坡的称赞,几乎家喻户晓。据宋人赵令畤在《侯鲭录》中记载,苏东坡对这首诗极其欣赏,但他不知道是贾至的作品,以为此诗“必太白、子建”之鬼魂所作。赵令畤与苏轼颇有交往,所载往往是直接听来,而非出于传闻,所以是十分可信的。

苏轼不仅喜欢听说鬼故事,也读过大量鬼诗。在《侯鲭录》中,被苏轼称赞的鬼诗还有这首:“杨柳杨柳,袅袅随风急。西楼美人春睡浓,绣帘斜卷千条入。”(出自唐牛僧孺传奇小说集《玄怪录·刘讽》篇)。原诗乃是唐夷陵女子的《杨柳歌》:“杨柳杨柳,袅袅随风急。西楼美人春梦长,绣帘斜卷千条入。”只改动了两个字。按他的阅读体会,鬼诗中最好的是下面这一篇,现在根据《侯鲭录》卷二抄录出来,奇文共欣赏:“流水涓涓芹吐芽,织乌双飞客还家。深村无人作寒食,殡宫空对棠梨花。”假如把这首诗当作第三人称口吻,不妨理解为描写荒寂的春景,虽然“殡宫”的意象略觉可怖;如果理解为第一人称的立场,那么就是这样一幕情景:跳出殡宫的鬼,在寒食节的荒野里游荡。这是不折不扣的鬼诗,难怪苏轼拍案叫好。

某天夜里,有鬼来叩访正在山中夜读的竹溪翁先生,并大声诵读他自己创作的诗:“墓头古木号秋风,墓尾幽人万虑空。独有诗魂销不得,夜深来访竹溪翁。”此诗载于《竹坡诗话》。平心而论,这首诗语意浅俗,大可不必激动得夜不能寐。不过,有如此“诗魂销不得”的鬼,当然就会有鬼诗,不仅有,数量还挺多,一般的断代诗歌总集中都有专收“鬼诗”的卷次,不一而足。有些鬼诗还颇堪玩味,某些好事者兴味盎然地收集这类诗作,看中的便是它们的另类和好玩。明代大学者胡应麟就曾表示过,“鬼诗极有佳者。余尝遍搜诸小说,汇为一集,不下数百篇,时用以资谈噱。”他对这些鬼诗作了甄选,将其中的佳品录入他的《少室山房笔丛》正集卷21,从四言、五言到七言,从古诗、绝句到律诗,应有尽有,只不过鬼的七言律诗一般都写得不好,没有一篇入得了胡应麟的法眼。翻阅胡应麟的这个简要“选本”,对鬼诗可以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鬼诗有鬼诗的标准。一个大活人写出来的诗,如果像鬼诗,可能会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甚至被附会成诗谶。某一天,元代诗人范梈在散步之时,突然想到两句诗:“雨止修竹间,流萤夜深至”,转念一想,这两句意境过于幽冷,很像鬼诗,觉得不太吉利,就着意构思了若干句不那么幽冷的,凑成一篇,题为《苍山感秋》,收入今本《范德机诗集》卷二。元明时代有好几种诗话笔记都提到这段轶事,可见流行之广。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清初诗家王士禛对这两句诗却情有独钟,他特地拟作一联,还在《渔洋诗话》卷中津津乐道,提及此事。看来,对世俗“殆类鬼作”的指指点点,王士禛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能是范梈自己过分敏感了,其实,这两句诗虽然阴气较重,但离鬼气似乎还有一些距离,又何况作者本人意不在鬼,而在于雨后夜景。

王士禛曾为《聊斋志异》题辞云:“姑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聊斋》一书说精道怪,言狐谈鬼,难怪王渔洋有“鬼唱诗”之咏。其实,试检古籍,不仅可闻鬼唱诗,而且可见鬼作诗。这在中国文学史上,绝对称得上一大奇迹。鬼诗大多以凄凉新颖为主,而以冷隽者为上,因此鬼诗中写得好的常常是一些被情所困,幽恨而死的多情女鬼。鬼诗大多以凄凉新颖为主,而以冷隽者为上,因此鬼诗中写得好的常常是一些被情所困,幽恨而死的多情女鬼。

《聊斋》中一位叫连锁的就是这样一位女鬼,故事的开篇说有一书生,客居泗水河畔,书斋旁有许多古墓。一日夜深,书生忽闻墙外有人反复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语音凄楚,象是女子之声,书生向外张望,人影却无。翌夜,又听见这女鬼反复吟咏,忍不住续了两句“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看来这两句续得不错,反正女鬼很满意,当即现身,入室致谢,以至后来以身相许,上演出一幕凄婉而又动人的人鬼情缘。这四句诗中是人写的好,还是鬼写的好呢?似乎很难判断,但当鬼与爱情纠缠不清的时候,谁还会在意诗中那冷隽而凄凉的鬼气呢?

说到鬼诗,比较熟悉诗词的人很快就会想起唐朝的那位行踪不定,文笔更是吊诡的诗鬼李贺,他的许多诗真是极尽了幽冷奇诡,如他的《过华清宫》:“春月夜啼鸦,宫帘隔御花。云生朱络暗,石断紫钱斜。玉碗盛残露,银灯点旧纱。蜀王无近信,泉上有芹芽。”不动声色地描写了一幅凄凉破败的冷宫幽魂形象,当中的怅然森冷,恐怕只有在荒凉的旅途困乏的梦中,才能去体会和印证了吧。李贺的很多诗有鬼气,和他自己本身的身世遭遇和性格经历也大有关系。“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相传李贺通眉,又叫连心眉,也就是两根眉毛穿过人中连成一根,李商隐写的《李贺小传》中有这样的语句“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在我家乡有一种说法,通眉和重瞳子都是能开天眼的,也就是说能通幽冥界,看到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再纵观一下李贺的诗文,其中有许多妙句确实是使人匪夷所思的,比如“羲和敲日玻璃声”、“忆君清泪如铅水”;再比如什么“鬼灯如漆点松花”、“秋坟鬼唱鲍家诗”、“青狸哭血寒狐死”,这些都是我们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奇词怪句,读来有一种冷气沁人骨髓。

自李贺以后,鬼诗又沉寂了几百年,到了清代,鬼诗这口冷饭终于又被发扬了,是谁首先拾起的鬼诗已经不可考证。但是清代确实曾经掀起一股写鬼诗的潮流,甚至文人宴会也经常以鬼为题斗诗,其中不无佳句。先来看看这首鬼诗:“盘塘江上是儿家,郎若游时来吃茶;黄土覆墙茅盖屋,门前一树马樱花。”——此乃清时士人们玩扶乩时,一女鬼在沙盘所涂之作(最后一句被蒲老先生在《聊斋·王桂庵》篇里也引用过)。端的是诗惊四座,镇住了平日里顾盼自雄的一帮书呆子。好一个俊俏的竹枝词,可是茅草覆盖的黄土屋,有几个人敢去吃茶呢。前人赞此诗乃鬼诗中最为逸致,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其实原诗乃是元代张雨缩所写的《湖州竹枝词》:“临湖门外是侬家,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紫荆花。”和女鬼所作只有几个字不同,但马缨花的视觉效果要好过紫荆花,所以被蒲老先生改动了一下。

鬼诗在清朝时比较盛行,这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政治氛围不无关系。首先,清朝的文人士大夫们畏讳于当时残酷的文字狱,诗文多不敢评议朝堂社稷之事,于是文风一转,多向鬼神风月等玄幻旖旎处著墨;其次,清朝的科举制度僵化禁锢思想的八股文章,导致许多有才有识之士纷纷黯然落第,落魄徘徊于山林荒野之间,郁郁寓居在城郊孤村之地;再次,清朝文人士大夫多盛行扶乩请仙,在江湖术士的奇药幻术中寻求乐趣,于是,便多有鬼诗的记载和流传。

清朝董含所著的《三冈识略》中记载这样一则故事:黄生雪芳,是个潦倒的老儒生。因家境贫寒而寓居在横雪之萧寺。一日薄暮时分,独自步行在山林岭麓间,忽见一客幅巾袍,揖生坐在石上。黄走上前去,相与议论古今,吐辞清雅。这人跟黄生说:“我听说你很擅长作诗,我偶然得一五绝,希望你雅正一下好吗?”于是便朗声吟哦:“山花不复春,涧雾滴如雨。鸟啼墓门树,寂寞青松根。”黄生听罢,悚然惊起:为什么听起来象是鬼语呢?回过头来一看,那人却已经不见了,黄生只好怅然而返。此鬼倒也风雅,但毕竟其中森冷沁骨的句子,在夜里读来,亦会头皮发麻,冷汗涔涔了。

清人李庆辰的《醉茶志怪》里多记载鬼神狐魅,其中有《鬼诗》一章,记录了和上面类似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名叫杨精易的人,出外访友不遇,盘缠都用光了,只好寄宿破庙。晚上失眠,只闻窗外咿唔吟咏之声,偷偷从窗缝隙处向外一看,荒草中隐约似有人影,他当然知道是见鬼了。第二天早上,就忙着向破庙里的和尚打听,和尚说常听此处有鬼吟诗,只要大喝一声,那声音就会消失。杨听后,并未大喝,而是请鬼一叙。于是某晚,鬼来房中,儒雅异常,长揖而坐,说了许多客套话,自我介绍说是姓骆,客死于此地,然做得一首诗,却无人欣赏,因此常常现身,以待知音。鬼与杨书生约定,五更时,将他的诗于棺木旁恭呈。

书中记载:杨听罢大骇,惊寤起,挑灯往观,见墙隅一败棺,上书句云:“寂寞琳宫暮复朝,清明寒食倍无聊。空斋有佛垂头顾,浊酒何人常泪浇。半夜冷云埋塔顶,五更残月挂墙坳。家乡万里归难得,肠断江南廿四桥。”字迹如淡墨,天明即不复见。原来这是一个客死异乡的风雅之鬼,从诗中看来应该是江南人士,在这荒山野岭当中孤独地吟唱着,每逢鬼的节日群鬼都在享受祭祀,热闹非凡,而自己却一直苦苦怀念着自己万里之外的家乡,确实也够凄楚的。至于为什么回不去,文中没有提及,但他的愁予,因为两界殊途,却也把过路旅客吓得不轻了。

“柳色青青草色黄,漫漫何处是家乡,山枭啼罢五更冷,趁月归来夜有霜。”此鬼诗之萧瑟者;“淡云微雨草萋萋,古木参天谢豹啼。绕过平桥人不见,落花流水自东西。”此鬼诗之幽隽者;“草根露下阴虫急,夜深悄映芙蓉立。湿萤一点过空塘,幽光照见残红泣。”此鬼诗之幽怨者;“山花不复春,雾滴如雨魂。寂寞青松根,鸟啼墓门树。”此鬼诗之凄苦者;“旧时衣服尽云霞,不到还乡不是家。今日楼台浑不识,只余古木记年华。”此鬼诗之感慨者。清代鬼诗很多,暂且选了这几首。这些以鬼的处境和语气写的真正的鬼诗,深夜读来后背自有一阵凉气袭来,果真能消夏。因此不建议读者诸君在冬天读,当然,若是被窝足够暖和也无妨。最后附上鬼诗鼻祖李贺的一首经典鬼诗《过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全唐诗》成书于清康熙四十五年(),总计收录诗作余首——所谓“诗盈数万,格调各殊”。其中,卷至格外独特,专门收录所谓神、仙、鬼、怪、僧、道之类的诗作,这些仙鬼之诗,虽然玄虚缥缈,却凝集着种种奇诡幽邃的传说和故事。卷首标明作者谓神鬼怪,于此三个条目下,按作者名录其诗。这些作者有的有名有姓,有的无名无姓,以其特征或诗歌创作地点命名为“某鬼”、“某仙”、“某怪”,或以其身份命名,如某某道人,有的则以“无名鬼”冠之。诗前往往有一段文字叙述该诗的“本事”,读来殊为有趣,可总括地称之为灵异诗。

《全唐诗》中仙诗收录最多,共收一百余首,女仙卷中作品的数量也相当可观。其创作受六朝、隋唐时期仙道思想的影响,反映了人们渴望通过追求仙道获得内心安逸、自由的精神需求。录鬼诗两卷,共收71位诗人的93首诗作。鬼是不存在的,是人类想象的产物,他们的诗也都是人为了抒发情感或追求奇诡气氛托名的作品。主要特点是意象孤僻凄凉,意境清幽,语言冷峭,同时具有很强的叙事性。其诗作类型在灵异诗中是最丰富的,艺术成就也是最杰出的。

《全唐诗》最后一卷辟为怪诗,收41位作者的44首诗作。怪与鬼虽相似,但《全唐诗》中所录性质截然不同。怪诗的目的在于述异,描述光怪陆离的故事,志怪性强是其鲜明特点。在诗歌艺术上,怪诗多不甚讲究,粗劣简陋,大多是为了配合故事发展而“强为诗作”。可分为三类:人怪、兽怪、器物怪。种类繁多,异彩纷呈。他们或与人为敌,或与人婚配,偷人物品,未卜先知,可谓形态各异,而究其形象,多机灵巧怪,足智多谋。这些怪异奇闻令人啼笑皆非,却要感叹唐人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了。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孔戈碧,七零后水瓶座女子一枚。喜文字,喜行走,甜品控,爱一切微小而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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