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日子里,觉得挣扎和死亡,离得都很近,无论在生活里,还是在文字上。
情绪上的低气压击穿了一个事实:纬度上无论多远的故事,都会结结实实地映照在生活里。
也许只是因为健忘和故意不想,那些已经发生,或者被经历的事情,只是轮回了一遍又一遍,撞到人身上,依然很疼。
这时写三毛,是一个巧合,也是一个映照。
离生死很近,生死之间我们做的事情,才显得略微有些意义。
三毛和荷西以前经常在Telde的海边小广场漫步;
这里距离他们在Telde的小屋就1分钟的路程;
大加那利岛,Telde,PlayadelHombre。
LopedeVega3号,依然是嵌在这片平静社区中一栋平淡无奇的小屋。屋门紧锁,旺盛的冬青遮掩了大半的院落。如果不是钉在门口上那块新鲜的“三毛之路”的标示牌,以及偶尔急急从旅游大巴上本下来的亚洲面孔,眼光和脚步都会粗粗地掠过去。直奔着几百米开外的海滩去了。当年三毛与荷西经常携手漫步的角落,新制的三毛巨幅画像颜色还很新鲜。海岸斜对角,这个小社区里唯一的海边餐厅,将自家的肉丸命名为“三毛肉丸”也不过年余。很难说当年三毛和荷西有没有频繁地光顾这家社区餐厅。在三毛的文章里,更多出现的,是两人曾经反复漫步的海滩。从动荡的西撒哈拉撤居在此不久,凭着荷西不稳定的工资和三毛时断时续的稿费,可以在Telde安顿下来已是幸运。偶尔的聚餐也多是邻里走动,到餐厅吃饭倒是鲜有提及。
海边小广场对面的餐厅,
为了招揽游客而把自己的传统肉丸称作“三毛肉丸”;
但三毛和荷西其实很少在这里吃饭。
老邻居甘蒂(右)和已经长大的南施,
在三毛的书里,南施还只是个小孩子。
其实,对于Telde来说,一切都没有大变化。过去的三十年,一小时车程之外的大加那利岛首府拉斯帕耳马斯已经愈发喧嚣和拥挤,而Telde的变化,不过是新添了十几栋房屋,小镇的规模都没变多少。只是一批从北欧躲避寒冬而来的老人逝去,被一批新的面孔取代。邻里还是渐渐地熟识起来。甘蒂有时候会很臭脸地将那些冒冒失失擅自闯进她家的院子往三毛故居里瞅来瞅去的游客赶出去。她觉得他们并不懂那个写字的三毛,更不懂那个曾经住在隔壁的Echo。她曾是这里不寻常的普通女人,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社区”的中心。这让多年后,当已经长大成人的南施陪着我们出现在故居的门口时,甘蒂依然能迅速地认出她,并且尖叫着跑出来紧紧地抱住她,就好像要把她紧紧地箍进自己的怀里。三毛离开多年,当年书里只有十几岁的南施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女,平时忙碌于打理自己在拉斯帕耳马斯的中餐厅。但每次两个人重逢,还是能肩并肩地坐在甘蒂家的院子里,谈论彼此的生活,以及记忆里有血有肉,爱笑爱闹的Echo,而不是单单活在文字里的三毛。
荷西去世后,这套房子被尽可能快地处理掉了,而并不是像某些感动自己超过感动读者的传记里写的,有多少撕心裂肺式的被逼无奈。《梦里花落知多少》里的足足前半本里,沉默着处理文书,料理家务比起那些独自呆在墓园的日子显得更悲伤。也许为了避免溺死在巨大的悲哀里,或者只是为了减轻周遭始终挥之不去的怜悯和关切,三毛甚至一度逼着自己在琐事里忙到疯狂。要不是那个年代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来等待文书的确认和转运,来自婆家的关切、“逼迫”和诘问也许不会像“钝刀”一样反复摩擦三毛的伤口。处理的快速是一种逃,也是一种埋葬,活下去的宣誓。
SanFrancisco小镇,
三毛经常在来这儿拜访朋友的时候在路上闲逛;
三毛毕竟还是三毛。她最终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将房子转手给自己中意的一对年轻夫妇。自己则在临近的那条街买下了一栋更小的旧屋。Telde始终是一个昂贵的小镇。舒适的环境,安静的周遭和纯粹的海岸,一直都被地折算成清晰的金额,折算成中介所橱窗里的标价,还有荷西对三毛的爱和迁就。(原谅我,觉得荷西是那个爱得更深的人。)
小屋没了海景,但走到海边,也不过就多走几分钟的路。但就是在这儿,三毛开始退了。所有的朋友和邻居,都觉得三毛像是越飞越远的风筝,仍然攥在手里的线轴,不过是念想、不舍和回忆罢了。荷西离开,如同暂泊的船被重新拔起了锚。朋友们不断地介绍各种工作给三毛,导游、英文老师,保姆……样样实际,即使再琐碎微小的工作,似乎也比依靠着远方寄来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稿费来得可靠。虽然甘蒂他们已经从动不动成麻袋地从邮局搬回来的读者来信上猜到了三毛在故乡的受欢迎程度,却依旧低估了她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他们生怕写作会让三毛渐渐地离开原有的生活,最终离开加那利群岛,回复成那个以漂泊为常态的人。对他们来说,那意味着更无尽的悲伤、孤独和不可靠。
甘蒂说:“我们都想留住她的。”
藏在大加那利岛屿中央的山脉里的村落,
才是加那利真正的样子。
从parador酒店的庭院远望群山;
可三毛还是走了。从她独自搬入在Telde的第二栋房子开始,离开似乎就是注定的了。她开始常回台北,除了陪伴父母,顺带处理那些她不胜其烦的应酬和活动;她重新开始在欧洲做长旅行,一次穿越几个国家,经常为了躲避朋友的关切和盛情而只呆一晚就迅速告别。回到加那利,朋友们怕她孤单,总是叫着她去野营、聚餐,把她的哪怕一点点时间都塞得满满的……
文字上亦有变化。以往那些明亮或者挣扎的日子里,三毛和荷西总是占据着大部分叙述的中心。那种生活化的细节迷人得很,以至于在读完在加那利群岛写的文章之后,几乎都忘了加那利群岛还是一个旅游胜地,北欧人的“养老天堂”,欧洲的度假飞地、免税群岛,以及规模盛大的“彩虹”重镇。三毛的笔下似乎避过了旅游行业“高光”强调的所有标签。但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加那利群岛给三毛带来了巨大的庇护感。因为西撒哈拉的动荡,仅仅隔着一道浅海,属于西班牙治下的加那利群岛是唯一可行的暂时落脚地。三毛先撤了出来,她本可以直接飞回马德里,但她始终拒绝离仍然在设法离开的荷西太远。在兵荒马乱期间写回的家书里,最初撤到岛上的漂泊和焦虑感明显地慢慢消退了,最后甚至有带着欣喜的跳跃感。
云线以上的小镇,几乎半天都要隐藏在云雾之中;
从岛屿四围通向山里的公路,
是绝好的风光线,也是骑行爱好者的最爱之一;
在大加那利岛走了整整3天之后,我开始渐渐能够体会当年三毛在这里得到的巨大抚慰。作为上古时期海底火山喷发的遗迹,大加那利岛似乎有点过于广阔了。从首府拉斯帕耳马斯的沙滩出发,攀上岛中央的山脉最高峰,坐车兜兜转转,最少也需要两个小时。距离之远,以至于站立在市中心望着车水马龙的短暂居客,未必会意识到,在岛屿中央存在时常隐于云雾之中的庞大山峰。像豆子一样散落在山峰间的微小村落,得以与日益吞噬周遭的都市保持安全的距离,皆以保持自己生活的“不同调”。
Tejeda,曾被评为“西班牙最美小镇”;
但依然少有游人,非常安静;
我坐在Tejeda小镇的中央喝一口烫嘴的蔬菜汤。阳光大好,平日里要把小镇和附近的山峰遮挡半日的大雾,已经被赶到了山的另一边,留下头顶的蓝天如同水洗一般。熟悉天气和风向的当地人,早晨只看到天边儿一丝的蓝,就张罗着把桌椅都搬出来。一到正午,小镇里的居民就齐齐出来了,赶市集一样地互相招呼,大声聊天。即使突然站在远道而来的新鲜面孔面前,也没有多少扭捏。如果说有一点羞涩,大概也是因为自己极为有限的英文词汇。若是能讲上几句西语,那股热情就几乎要直接扑到脸上了。他们帮你拿行李,送你到镇上唯一的客栈,请你喝茶,推你认识镇上最好餐厅的老板娘。在你心底总是局促不安担心陷入到某种套路之中前,他们就哈哈大笑着告别了。
拉斯帕尔马斯的市政广场,
老城区里还有昔日荣光的基本体面;
哥伦布航海博物馆中当年的航海模型,
以及博物馆的真正长者和主人,两只脾气暴躁的金刚鹦鹉;
正是在这样的小镇中盘亘的岁月让三毛打消了重回马德里的念头。大约1个多小时车程之外的拉斯帕耳马斯就是一个微缩版的马德里。围绕着哥伦布当年远航之前的落脚地而发展起来的城市,一样的拥挤和嘈杂。除了必要的生活服务之外,三毛甚至从不主动去那儿。临近的SanFrancisco镇已能满足日常的杂务所需。最烦累的,不过是从那儿的邮局里搬回一麻袋一麻袋的读者来信。至多不过是在旁边的咖啡馆稍坐一会儿,或者直接去拜访朋友,与其他并不过多牵连。
大加那利岛的南岸,只属于游客;
他们关心游艇,度假村,养老公寓和年度派对;
因为满镇的三角梅而声名在外的达莫干港;
游客们大多聚集和短住的区域自娱自乐。他们大部分只喜欢呆在温暖的海滩,或者整日向阳的养老公寓里,在距离自己不过百米之遥的餐厅吃饭,不叨扰当地生活。三毛向来也是不去的。只有一处例外,在那个开满了三角梅的达莫干港(PuertodeMogán)的一侧,那片宽广的Maspalomas沙丘,几乎填满了南岸最宽阔的海湾。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赶在黄昏的时候走到沙丘与海的尽头,回望之时,即使最近的,规模巨大的度假村,也像是可以托于掌心之上的积木。——也许这是最后一个结实的念想吧。搬到加那利之后,三毛再未回到过撒哈拉。除了沉甸甸的《撒哈拉的故事》之外,这里毕竟还能牵扯出一些感慨和回忆来。
站在Malspalomas沙丘之中,
至少,三毛还能顺畅地纪念那段撒哈拉的岁月。
P.S.
重新看过了三毛全集很多遍,但对于她在加那利群岛上的踪迹,依然需要依靠大量的想象和自我补充来完成。
不得不说,三毛是个描述生活的高手,在游记上的出手却笨拙得多。三毛的写作,大多需要以长期的相处为前提,无论对人,还是对一个地方。若是时间急促,或者无暇分神,三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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