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读着作家三毛的人生及其作品,包括她自由的行迹和灵魂、苍凉快乐的漂泊、深刻浪漫的爱,及其让这一切戛然而止的自缢之谜等,成长起来的一代代文艺女青年来说,三毛无疑已成为大家的人生模板和必经之旅。
生前,这个瘦弱的东方女子,揣着一份流浪的情怀,走遍了那么多的国家和地区,也曾爱过许多的人,尽管他们最终也都离她而去。她的纯情,让许多女性忍不住想要模仿,而撒哈拉沙漠,也因此让更多人莫名神往。
三毛在沙漠
实际上,她一生作品甚多,让无数人找回了生活的希望,可惜,她却始终没能走出自己从11岁上开读《红楼梦》所注定的一场红尘宿命。
也许正因为三毛跌宕鲜明的人生,使得人们在她身上捆绑了太多想象,关于她的爱情、创作甚至死亡,也因民间传说众多,以至真假难辨。
甚至她的自杀也已都被符号化为“自由如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今次,我们不妨通过三毛的父亲陈嗣庆,在女儿自杀前一年写给她的一封信,去尝试破解三毛生平中一个时隐时现的谜题,即她与《红楼梦》的不解之缘,及其最终选择“好了”之谜。
在这封信里,作为父亲的他,曾念着自己的女儿小名忍痛发问:“平儿、平儿,你何苦要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三毛与《红楼梦》:
11岁“书奴”正式开读影响她一生的这部书
三毛,出生于年,原名陈懋平,后改名陈平,父母叫她平儿。
小时候的三毛身体瘦弱,性格独立、冷淡、执拗、叛逆、不合群。在父母眼中,她是个极端敏感和神经质的女孩。
她不屑于玩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过家家游戏,总是不哭不闹地默默独处。话虽不多,却喜欢发问。看到苹果挂在树上,她竟然会问:是不是很痛苦?
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她便自行开启了作为“书奴”的童年。而且,她几乎是先看书后认字的。比如,在她汉字都还不认识几个的5岁半时,不知是宿命使然还是机缘巧合,她居然已开始拿《红楼梦》当玩伴。真不知她跟这部厚重的大书,每天都是怎么个“玩”法。
三毛长到11岁半,念小学5年级,第一次真正开始读《红楼梦》。结果一读成痴,甚至上课期间,都会把《红楼梦》藏在裙子下面偷偷阅读。
老师转身写板书,她便埋下头读几页。老师转过身,发现了这位抬着头、神情有些恍惚的女孩子。
老师走过来,摸了摸三毛的前额,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三毛摇摇头,恍然一笑。
老师没有发现她裙子下面的《红楼梦》,更不会想到,这个面目似悲似喜、表情严肃的青涩女孩,正在接受一个重要的哲学启示。
这个启示,影响了她的一生。
童年三毛
当时,三毛正读到《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贾政泊舟客地,猛见岸上宝玉,光着头,赤着脚向他走来,双手合十,倒身大拜下去。
宝玉结束了红尘的情天孽海,别了父亲,高歌而返:“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濛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宝玉如此这般了结尘缘,竟使时年11岁半的三毛,大为震撼,且感动不已。
《红楼梦》不仅给了三毛文学启蒙,也给了她关于生命观的最早启迪。
13岁以后,三毛因不堪来自学校数学老师的羞辱,在父母支持下辍学,自闭家中。
她内心悲苦,衣着灰黑,室徒四壁,像一个苦修女,用整整7年时间,思考一个问题: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面对来自社会与成长的压力,期间她对出自《红楼梦》,以“死”、“了”之类应对现世苦难以求解脱的说法,笃信日深。
后来,她先后在台湾文化学院和西班牙马德里大学,接受系统的哲学教育。而她的哲学思想和生命观,终其一生,都没有超脱《红楼梦》的哲学框架。
糅合在《红楼梦》中的中国佛道思想:人生有若一场尘缘,来到世间,造下一段情孽,荒唐悲辛,不觉其中。生命终了,便是好了,了即是好,好即是了。这些思想,塑造了三毛此后的人生。
她迷上了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河童》。《河童》对现实世界的嘲讽、否定和作家本人自杀而死的结局,让三毛产生了强烈共鸣。
少女三毛
一个台风之夜,三毛割腕自杀未遂。这位内心刚烈的少女,要用最昂贵的代价,证实她对生命的看法。
油画老师顾福生,引导三毛走上文坛。文学是一根救命草,把她从心灵的苦海里,拯救了出来。她的处女作《惑》,几乎可以说,是少女三毛的生命宣言,充满了一个少女对苦难人生的呼救和呐喊。
后来她放弃了自己钟爱的绘画和文学,进入文化学院,选读哲学专业,为的是要继续探究那个缠绕了她多年的生命课题。然而,她失望了,哲学课上,她没有得到比《红楼梦》更有魅力的东西。
两年后她留学西班牙。校舍月夜,那夜莺一般的美妙情歌,治愈了台北留给她的爱情创伤。尽管,这没有抹去她她哲学上的苍白,但她至少暂时可以化成一只“无所谓的蝴蝶”,在欧洲和美国大陆踯躅蹁跹了。
年,三毛与荷西结成夫妇。在沙漠和大西洋的海岛上,度过了6年神仙眷侣的生活。
不过,这在三毛看来,并不是世俗生命观的建立,而是她勘破了滚滚红尘,逃到了她“前世乡愁”的怀抱之中。在散文《江洋大盗》中,三毛说,她不过是像宝玉出家那样,头也不回地奔往沙漠罢了。
年9月30日,时年30岁的荷西在潜水时猝然溺亡。三毛痛苦地说:“他等了我6年,爱恋了我12年,诀别时没有跟我说一声再见。我所有的感情都随荷西而去。”
荷西之死无疑割裂了三毛与一个浪漫远方的全部关联,她不得不回到她视为红尘万丈的台北,接受日渐年迈的父母关护,与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红楼梦》对她的影响,再次重新显现。她不断对父亲陈嗣庆提起其中的《好了歌》,并说是只因人间尚有父母健在,令她一时不忍“好了”。
其实,从年9月在文化学院教学,至年初自缢身亡,三毛在台湾定居7年间,除去旅行、到美国养病和3返大陆,她只有3年时间,是与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过真正的红尘生活。
3年,一场多么短暂的俗世亲情尘缘,其间又发生了什么?
父亲与三毛:
平儿,平儿,你何苦要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三毛的父亲陈嗣庆,是一位律师,勤奋、努力、谦卑、正直。他虽然从不看三毛的作品,却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我想说的是,在我的观察里,我女儿这一生的用功,很少有人看见。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于她几近疯狂而持续了一生的看书与写作,除了敬佩她的恒心之外,甚至想劝告她不要这么用功下去,免得伤害健康。”
这是三毛父亲陈嗣庆眼里的女儿形象。
自荷西去世后,在父母扶持下,伤痛未愈的三毛结束了自己流浪异国14年的生活,回到台湾与他们同住。
年,三毛首次返回大陆。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到浙江舟山故乡和苏州探亲。
在故乡浙江舟山,三毛的首次大陆之行,达到了高潮。
她回到父亲的老家定海祖屋,犹如一位中国旧式妇女一般,按传统礼节对着祖先牌位磕头、烧香、唤魂。这些本应属于她父母一辈该做的事,她都照做了一遍。
回到台湾,她带给父亲两样礼物:取自祖父坟头的一把土,还有从陈家老宅的井中打来的一瓶水。
三毛特地选在一个深夜,将这两样礼物郑重其事地双手捧给父亲。
但父亲的反应,显然没有如她事先预想的那么激动万分甚至泪流满面。
有些失望的三毛,带着哭腔对父亲说:这可是我今生唯一可以对你陈家的报答了!
3天后的早上,三毛在不声不响地给母亲留下一封告别信后,悄悄搬到离父母家不远的一间小公寓去独住。
三毛的父亲陈嗣庆在读了女儿这封告别信后,给她写了封回信。
父亲回信所述内容有些复杂,但于我们了解三毛告别撒哈拉之后的居台生活,和她的离家出走原因,及其最终选择自杀的真相,无疑都有帮助。
此信开端,陈嗣庆提到三毛在与父母同住这3年里,他发现她“往日的脾气和性格,都随着岁月的磨炼而淡化”。但异样的是,显示她已不能见容于家庭之事,却时有发生。比如:
“你回家,一定将自己的鞋子立即放入鞋柜,衣物放进你的房间。白天,你很少坐在客厅,等我们睡下,你却独自一人,长久地静坐在全然黑暗的客厅中。你在丈夫忌日的那一天,照常吃喝,并不提醒家人一句……“
信中更谈及这样一件事:三毛与父母共同生活3年间,曾跟父亲数次提到《红楼梦》中里的《好了歌》,有一次甚至说自己只差一点就可以做神仙了,“只恨父母忘不了”。
当时陈嗣庆听罢曾跟自己这个从不让他省心的作家女儿说:“请你去做神仙,把父母也给忘了吧,我们绝对不会责怪你。”但三毛只是笑笑,便走开了。
陈嗣庆在信中坦陈地告诉女儿三毛:”只是我不知道,原来你的心里,担负着如此沉重的、痴爱着父母的压力。”并表示“那时的你,并不直爽。‘好了’这两个字,是你一生的追求……我一点点看着你把自己变成孤岛,看着你一点点地超脱出来,现在的你,是一个什么也不要了的人。”
接下来做父亲的,还帮女儿分析了她当时的处境。他说“《红楼梦》之所以讨你的喜欢,当是一种中国人生哲理和文字的混合体。平儿,我看你目前已有所参破,但尚未‘了’”。
三毛(左二)一家合影
坦率说这封信中有不少文字,于今读来,如同悲谶。而太了解女儿的父亲,也深知三毛此次离家独居,并非此前的那种“离家演习”,这一次像是真正步入了没有回头路可言的境界。因此他说:“我推测你已经开始品尝初次做神仙时那孤凉的滋味,或者说,你已一步一步走上这条无情之路,而我们没能与你同步。山到绝顶雪成峰,平儿、平儿,你何苦要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但就女儿的选择,作为父亲的陈嗣庆,也只能忍痛表示“理解”:“为父的我,巴不得你凡心未泯……我想,我之所以不能‘了’,并非因为那么多的责任,我只是怕疼。你的‘了’,也不是没有责任,是你比我能忍痛而得到的。“
即便如此,他应该也不知道,就自己的女儿而言,意外和明天,究竟哪个会先来!
一年以后,三毛果然以自缢的方式,“好了”了48岁的自己,给世界留下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迷局。
而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即便发表文字很少,但语关《红楼梦》的字句却出现频繁。
其电影文学剧本《滚滚红尘》自不必说。她还把自己的一次苏州之行,看作“红楼”之旅,声称碰见了林妹妹,遇上了史大妹子等等。在散文《敦煌记》中,她则把敦煌研究所的一个青年学者,直接当作了光头的宝玉。
显然,三毛直到赴死之际,依然保持着《红楼梦》启示于她的生命观没变。她没准会把自己的死,视为脱离苦难的终极选择。所以,她也许不至太过痛苦。
当然关于三毛的死,至今依然众说纷纭。
其中最值得重视的说法,应该还是出自三毛的父亲陈嗣庆本人。
言辞中,陈嗣庆对执拗而又“自由得像风一样”的女儿三毛既痛惜,又不得不尊重她的选择:“我女儿常说,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过。我想这个说法也就是:确实掌握住人生的意义而生活。在这一点上,我虽然心痛她的燃烧,可是同意。”
而三毛本人在世时,也曾对自己的一生有过如下一段评价:我的这一生,丰富、鲜明、坎坷、也幸福,我很满意。过去,我愿意同样的生命再次重演。现在,我不要了。我有信心,来生的另一种生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或许,正是《红楼梦》以其“好了”结局向三毛生平深植的出世生命观,导演了她凄美而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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