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阿拉伯

人物三毛逝世27周年回不去的雨季


回不去的雨季

蓝色主义

谈三毛,永远绕不开她的丈夫荷西——一个小她八岁留着大胡子的西班牙人。三毛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年与荷西结婚之前,第二阶段与荷西结婚之后的六年,第三阶段是年荷西去世之后直至年自杀身亡。

在于荷西结婚之前,三毛一直过着来往于台湾,欧洲,美国的求学生活。而与

荷西的爱情则是一波三折:她初次来到西班牙,在一场圣诞节晚会上结识了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荷西,荷西很快爱上了三毛,并在随后的日子里痴情的追求着她,他深情的向三毛表白:“Echo,等我六年好不好。四年大学两年兵役,之后咱们就结婚。我一直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太太”。而三毛只是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看待,委婉的的拒绝了他:“六年太长了,我不能保证什么。你以后不要逃课来找我了,学业要紧。而且,我们也无需再见面了。”荷西听罢,伤心欲绝,此后居然再没有找过三毛。

此后的六年里,三毛经历了两次感情的挫败:向一位画家托付终身方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有妇之夫,终于遇到一位情投意合的德国教师却在情定终身之时对方暴毙而亡,后一次对三毛打击颇大,要不是父母悉心劝导,她险些自戕而死。在迷惘与伤痛之际,荷西来信了,并继续向她表示爱意,荷西告诉三毛,他想要有一所小小的房子,和三毛生活在一起,每天他去上班,回家后有三毛在等着他,给他做饭吃。三毛为荷西六年的的痴情等待所感动,再次见到荷西时,三毛“快乐的不得了”,“快要尖叫”(三毛生前珍贵录音)起来。荷西对三毛的爱恋至诚至深,但不能确定的说三毛也深爱着荷西,因为她一直说“荷西苦恋她六年”,但从来没说“她也恋了荷西六年”。但彼时饱受情感折磨的三毛没有迟疑,她接受了荷西,活泼单纯的荷西给她的生活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她很快走出了之前的情感阴影。

年,三毛与与荷西结婚了,他们定居撒哈拉沙漠,荷西从事潜水工作,三毛则专心写作。三毛是幸运的,在撒哈拉的六年里,她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与荷西的感情更是与日俱增,这份感情由之前的不确定到后来爱的无法自拔。西撒哈拉的旖旎风光和甜美的婚姻生活激发了她无限的创作激情,三毛的第一部也是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散文集《撒哈拉的故事》就创作与这一时期,书中讲述了与荷西的甜蜜爱情和在此生活的种种见闻,相较写于同期写的的回忆求学生涯的的作品《雨季不再来》沉郁苦闷,和写于荷西去世后的的作品《梦里花落知多少》的伤痛凄凉,《撒哈拉的故事》文字质朴,自然,清新,毫无雕饰,冗赘之词,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优雅,活泼,洒脱,率性的三毛形象。读《撒哈拉的故事》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想象这样一个热爱生命的女子会在写完这本书的十五年后骤然崩塌。三毛亦是不幸的,撒哈拉的幸福生活在年9月30日这天戛然而止——荷西在一次潜水中意外身亡了。

“当他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那天是中秋节,那时候日已尽,潮水退去,皓月当空的夜晚?交出了再不能看我,再不能说话的你??”(三毛生前珍贵录音)

“再见所爱的人被一锤一锤钉入棺木,当时神志不清,只记得钉棺的声音刺得心里血肉模糊,尖叫狂哭,不知身在何处。黑暗中,又是父亲紧紧抱着,喊着自己的小名,哭是哭疯了,耳边却是父亲坚强的声音,一再地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孩子,还有爹爹姆妈在啊!”“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接过了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对家庭,对荷西的责任,写下了几本书,心情踏踏实实,不再去想人生最终的目的。”(《尘缘》)

荷西的突然离世,彻底的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撒哈拉的一切幸福和美好都烟消云散,她用心构建的唯美家园和对生命的憧憬在此时轰然坍塌。荷西的死成为了她余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也最终导致了12年后的彻底崩塌。失去荷西的三毛就像失去赵明诚的李清照,她此后的作品一扫《撒哈拉的故事》的简明畅快,清新自然之风。她在日后回忆过去时用了这样的凄楚的语调:

“日已尽潮水已去

皓月当空的夜晚交出了

再不能看我再不能说话的你

同一条手帕擦你的血拭我的泪。”

“这一生虽然爱过无数的男人,但是和荷西在一起后,以前的一切感情的纠缠、枝枝节节都不算了,我就变成这样纯洁的一个人,就是他的太太。”(三毛生前珍贵录音)

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中,三毛无不流露着对早已随风而逝的往事的眷恋和不舍:

“结婚以前,在塞哥维亚的雪地里,已经换过了心,你带去的那颗是我的,我身上的,是你

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

“其实人生的聚散本来在乎一念之间,不要说是活着分离,其实连死也不能隔绝彼此的爱,死只是进入另一层次的生活,如果这么想,聚散无常也是自然的现象,实在不需太过悲伤。”

“这是我回到加那利群岛第一次上大山来走路,这使我的灵魂喜悦得要冲出来,接近大自然对我这样的人仍是迫切的需要,呼吸着旷野的生命,踏着厚实的泥土总使我产生这么欢悦有如回归的感动。”

“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生,孤独的死?有谁,请你告诉我。”

从这些看似坚韧的文字中,我们不难读出三毛竭力的想走出阴影,忘记悲伤的内心挣扎,似乎又看到了一个洒脱的,坚强的,富有生命力的三毛。但她毕竟不是写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东坡,天生情感细腻,神经敏锐的三毛到底是没法忘记过去。她忘不了荷西,忘不了撒哈拉的甜蜜。那一篇篇歌颂生命伟大,给予他人力量的文章,无不笼罩着述说不尽的人生失意和生命困苦之阴影。

年1月4日,医院的卫生间里用一条长筒袜结束了自己四十八载的生命旅程。她一声不响的,永别了这个她用尽半生去“流浪”的世界。至于死因,我们不想做太多的揣测,只记得在那段录音里,她曾温柔缱绻的说道:“我拉着荷西的手,告诉他,请他到那边等我,过几年,我会去赴你的约会。”

席慕蓉有句诗这样写道:再漫长的人生,回忆起来不过是一瞬。她花了48谱写了一段滚滚红尘,而写故事的笔从她指间滑落,只用了一秒。27年过去了,撒哈拉的风沙又起,只是故事里的人早已散落天涯。那段淋湿在雨季里的流光,也渐渐淹没在滚滚红尘里。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

——.1.4

编者按:《结婚记》选自散文集《撒哈拉故事》。与荷西一起生活在撒哈拉沙漠的六年里,是三毛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西撒哈拉的旖旎风光和甜美的婚姻生活激发了她无限的创作激情,三毛的第一部也是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散文集《撒哈拉的故事》就创作与这一时期,书中讲述了与荷西的甜蜜爱情和在此生活的种种见闻,相较写于同期的回忆求学生涯的的作品《雨季不再来》沉郁苦闷,和写于荷西去世后的的作品《梦里花落知多少》的伤痛凄凉,《撒哈拉的故事》文字质朴,自然,清新,毫无雕饰,冗赘之词,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优雅,活泼,洒脱,率性的三毛形象。

结婚记

三毛

去年冬天的一个清晨,荷西和我坐在马德里的公园里。那天的气候非常寒冷,我将自己由眼睛以下都盖在大衣下面,只伸出一只手来丢面包屑喂麻雀。荷西穿了一件旧的厚夹克,正在看一本航海的书。“三毛,你明年有什么大计划?”他问我。

“没什么特别的,过完复活节以后想去非洲。”

“摩洛哥吗?你不是去过了?”他又问我。

“去过的是阿尔及利亚,明年想去的是撒哈拉沙漠。”

  荷西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任何三毛所做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是疯狂的行为,在他看来却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跟他在一起也是很愉快的事。

“你呢?”我问他。“我夏天要去航海,好不容易念书,服兵役,都告一个段落了。”他将手举起来放在颈子后面。“船呢?”我知道他要一条小船已经好久了。

“黑稣父亲有条帆船借我们,明年去希腊爱琴海,潜水去。”我相信荷西,他过去说出来的事总是做到的。

“你去撒哈拉预备住多久?去做什么?”

“总得住个半年一年吧!我要认识沙漠。”这个心愿是我自小念地理以后就有的了。

“我们六个人去航海,将你也算进去了,八月赶得回来吗?”我将大衣从鼻子上拉下来,很兴奋的看着他。“我不懂船上的事,你派我什么工作?”口气非常高兴。

“你做厨子兼摄影师,另外我的钱给你管,干不干?”

“当然是想参加的,只怕八月还在沙漠里回不来,怎么才好?我两件事都想做。”真想又捉鱼又吃熊掌。

  荷西有点不高兴,大声叫:“认识那么久了,你总是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我服完兵役了,你又要单独走,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在一起?”荷西一向很少抱怨我的,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面将面包屑用力撒到远处去,被他一大声说话,麻雀都吓飞了。

“你真的坚持要去沙漠?”他又问我一次。

  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

“好。”他负气的说了这个字,就又去看书了。荷西平时话很多,烦人得很,但真有事情他就决不讲话。

  想不到今年二月初,荷西不声不响申请到一个工作,(就正对着撒哈拉沙漠去找事。)他卷卷行李,却比我先到非洲去了。我写信告诉他:“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去沙漠里受苦,况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时间也会在各处旅行,无法常常见到你——。”荷西回信给我:“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么?”信虽然很平实,但是我却看了快十遍,然后将信塞在长裤口袋里,到街上去散步了一个晚上,回来就决定了。今年四月中旬,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退掉马德里的房子,也到西属撒哈拉沙漠里来了。当晚荷西住在他工作的公司的宿舍里,我住在小镇阿雍,两地相隔来回也快一百里路,但是荷西天天来看我。“好,现在可以结婚了。”他很高兴,容光焕发。

“现在不行,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各处去看看,等我回来了我们再结婚。”我当时正在找机会由沙哈拉威(意思就是沙漠里的居民)带我一路经过大漠到西非去。

“这个我答应你,但总得去法院问问手续,你又加上要入籍的问题。”我们讲好婚后我两个国籍。

  于是我们一同去当地法院问问怎么结婚。秘书是一位头发全白了的西班牙先生,他说:“要结婚吗?唉,我们还没办过,你们晓得此地沙哈拉威结婚是他们自己风俗。我来翻翻法律书看——”他一面看书又一面说:“公证结婚,啊,在这里——这个啊,要出生证明,单身证明,居留证明,法院公告证明……这位小姐的文件要由台湾出,再由中国驻葡公使馆翻译证明,证明完了再转西班牙驻葡领事馆公证,再经西班牙外交部,再转来此地审核,审核完毕我们就公告十五天,然后再送马德里你们过去户籍所在地法院公告……。”

  我生平最不喜欢填表格办手续,听秘书先生那么一念,先就烦起来了,轻轻的对荷西说:“你看,手续太多了,那么烦,我们还要结婚吗?”“要。你现在不要说话嘛!”他很紧张,接着他问秘书先生:“请问大概多久我们可以结婚?”

“咦,要问你们自己啊!文件齐了就可公告,两个地方公告就得一个月,另外文件寄来寄去嘛——我看三个月可以了。”秘书慢吞吞的将书合起来。

  荷西一听很急,他擦了一下汗,结结巴巴的对秘书先生说:“请您帮忙,不能快些么?我想越快结婚越好,我们不能等——。”这时秘书先生将书往架子上一放,一面飞快的瞄了我的腰部一眼。我很敏感,马上知道他误会荷西的话了,赶快说:“秘书先生,我快慢都不要紧,有问题的是他。”一讲完发觉这话更不伦不类,赶快住口。

  荷西用力扭我的手指,一面对秘书先生说:“谢谢,谢谢,我们这就去办,再见,再见。”讲完了,拉着我飞云似的奔下法院三楼,我一面跑一面咯咯笑个不停,到了法院外面我们才停住不跑了。“什么我有问题,你讲什么嘛!难道我怀孕了。”荷西气得大叫。我笑得不能回答他。

  三个月很快的过去了。荷西在这段时间内努力赚钱,同时动手做家具,另外将他的东西每天搬一些来我的住处。我则背了背包和相机,跑了许多游牧民族的帐篷,看了许多不同而多彩的奇异风俗,写下了笔记,整理了幻灯片,也交了许多沙哈拉威朋友,甚至开始学阿拉伯文。日子过得有收获而愉快。当然,我们最积极的是在申请一张张结婚需要的文件,这件事最烦人,现在回想起来都要发高烧。

  天热了,我因为住的地方没有门牌,所以在邮局租了一个信箱,每天都要走一小时左右去镇上看信。来了三个月,这个小镇上的人大半都认识了,尤其是邮局和法院,因为我天天去跑,都成朋友了。那天我又坐在法院里面,天热得像火烧似的令人受不了。秘书先生对我说:“好,最后马德里公告也结束了,你们可以结婚了。”“真的?”我简直不能相信这场文件大战已结束了。

“我替你们安排好了日子。”秘书笑眯眯的说。

“什么时候?”我赶紧问他。

“明天下午六点钟。”“明天?你说明天?”我口气好似不太相信,也不开心。

  秘书老先生有点生气,好似我是个不知感激的人一样。他说::“荷西当初不是说要快,要快?”“是的,谢谢你,明天我们来。”我梦游似的走下楼,坐在楼下邮局的石阶上,望着沙漠发呆。

  这时我看到荷西公司的司机正开吉普车经过,我赶快跑上去叫住他:“穆罕默德沙里,你去公司吗?替我带口信给荷西,请告诉他,他明天跟我结婚,叫他下了班来镇上。”

  穆罕默德沙里抓抓头,奇怪的问我:“难道荷西先生今天不知道明天自己要结婚吗?”

  我大声回答他:“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司机听了看着我,露出好怕的样子,将车子歪歪扭扭的开走了。我才发觉又讲错话了,他一定以为我等结婚等疯了。

  荷西没有等下班,他一下就飞车来了。“真的是明天?”他不相信,一面进门一面问。

“是真的,走,我们去打电报回家。”我拉了他又出门去。

“对不起,临时通知你们,我们事先也不知道明天结婚,请原谅——。”荷西的电报长得像写信。

  我呢,用父亲的电报挂号,再写:“明天结婚三毛。”才几个字。我知道父母收到电报不知要多么安慰和高兴,多年来令他们受苦受难的就是我这个浪子。我是很对不起他们的。

“喂,明天你穿什么?”荷西问我。

“还不知道,随便穿穿。”我仍在想。

“我忘了请假,明天还得上班。”荷西口气有点懊恼。

“去嘛,反正下午六点才结婚,你早下班一小时正好赶回来。”我想当天结婚的人也可以去上班嘛。

“现在我们做什么,电报已经发了。”他那天显得呆呆的。

“回去做家具,桌子还没钉好。我的窗帘也还差一半。”我真想不出荷西为什么好似有点失常。

“结婚前一晚还要做工吗?”看情形他想提早庆祝,偷懒嘛。“那你想做什么?”我问他。

“想带你去看电影,明天你就不是我女朋友了。”

  于是我们跑去唯一的一家五流沙漠电影院看了一场好片子《希腊左巴》,算做跟单身的日子告别。

  第二天荷西来敲门时我正在睡午觉,因为来回提了一大桶淡水,累得很。已经五点半了。他进门就大叫:“快起来,我有东西送给你。”口气兴奋得很,手中抱着一个大盒子。

  我光脚跳起来,赶快去抢盒子,一面叫着:“一定是花。”

“沙漠里哪里变得出花来嘛!真的。”他有点失望我猜不中。我赶紧打开盒子,撕掉乱七八糟包着的废纸。哗!露出两个骷髅的眼睛来,我将这个意外的礼物用力拉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一付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的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龇牙咧嘴的对着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

  我太兴奋了,这个东西真是送到我心里去了。我将它放在书架上,口里啧啧赞叹:“唉,真豪华,真豪华。”荷西不愧是我的知音。“哪里搞来的?”我问他。

“去找的啊!沙漠里快走死了,找到这一付完整的,我知道你会喜欢。”他很得意。这真是最好的结婚礼物。“快点去换衣服,要来不及了。”荷西看看表开始催我。

  我有许多好看的衣服,但是平日很少穿。我伸头去看了一下荷西,他穿了一件深蓝的衬衫,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好,我也穿蓝色的。我找了一件淡蓝细麻布的长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它自有一种朴实优雅的风味。鞋子仍是一双凉鞋,头发放下来,戴了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没有花,去厨房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子上,没有用皮包,两手空空的。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园风味,这么简单反而好看。”

  于是我们锁了门,就走进沙漠里去。

  由我住的地方到小镇上快要四十分钟,没有车,只好走路去。漫漫的黄沙,无边而庞大的天空下,只有我们两个渺小的身影在走着,四周寂寥得很,沙漠,在这个时候真是美丽极了。“你也许是第一个走路结婚的新娘。”荷西说。

“我倒是想骑匹骆驼呼啸着奔到镇上去,你想那气势有多雄壮,可惜得很。”我感叹着不能骑骆驼。

  还没走到法院,就听见有人说:“来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跳上来照相。我吓了一跳,问荷西:“你叫人来拍照?”“没有啊,大概是法院的。”他突然紧张起来。

  走到楼上一看,法院的人都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比较之下荷西好似是个来看热闹的人。

“完了,荷西,他们弄得那么正式,神经嘛!”我生平最怕装模作样的仪式,这下逃不掉了。

“忍一下,马上就可以结完婚的。”荷西安慰我。

  秘书先生穿了黑色的西装,打了一个丝领结。“来,来,走这边。”他居然不给我擦一下脸上流下来的汗,就拉着我进礼堂。再一看,小小的礼堂里全是熟人,大家都笑眯眯的,望着荷西和我。天啊!怎么都会知道的。

  法官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大,穿了一件黑色缎子的法衣。“坐这儿,请坐下。”我们像木偶一样被人摆布着。荷西的汗都流到胡子上了。我们坐定了,秘书先生开始讲话:“在西班牙法律之下,你们婚后有三点要遵守,现在我来念一下,第一:结婚后双方必须住在一起——。”我一听,这一条简直是废话嘛!滑天下之大稽,那时我一个人开始闷笑起来,以后他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后来,我听见法官叫我的名字——“三毛女士”。我赶快回答他:“什么?”那些观礼的人都笑起来,“请站起来。”我慢慢的站起来。“荷西先生,请你也站起来。”真噜苏,为什么不说:“请你们都站起来。”也好省些时间受苦。

  这时我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的法官拿纸的手在发抖,我轻轻碰了一下荷西叫他看。这里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证结婚,法官比我们还紧张。“三毛,你愿意做荷西的妻子么?”法官问我。我知道应该回答——“是”。不晓得怎么的却回答了——“好!”法官笑起来了。又问荷西,他大声说:“是”。我们两人都回答了问题。法官却好似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好,于是我们三人都静静的站着,最后法官突然说:“好了,你们结婚了,恭喜,恭喜。”

  我一听这拘束的仪式结束了,人马上活泼起来,将帽子一把拉下来当扇子扇。许多人上来与我们握手,秘书老先生特别高兴,好似是我们的家长似的。突然有人说:“咦,你们的戒指呢?”我想对啦!戒指呢?转身找荷西,他已在走廊上了,我叫他:“喂,戒指带来没有?”荷西很高兴,大声回答我:“在这里。”然后他将他的一个拿出来,往自己手上一套,就去追法官了,口里叫着:“法官,我的户口名簿!我要户口名簿!”他完全忘了也要给我戴戒指。

  结好婚了,沙漠里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我们也没有请客的预算,人都散了,只有我们两个不知做什么才好。

“我们去国家旅馆住一天好不好?”荷西问我。

“我情愿回家自己做饭吃,住一天那种旅馆我们可以买一星期的菜。”我不主张浪费。

  于是我们又经过沙地回家去。

  锁着的门外放着一个大蛋糕,我们开门进去,将蛋糕的盒子拿掉,落下一张纸条来——新婚快乐——合送的是荷西的很多同事,我非常感动,沙漠里有新鲜奶油蛋糕吃真是太幸福了。更可贵的是蛋糕上居然有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着白纱的新娘眼睛还会一开一闭。我童心大发,一把将两个娃娃拔起来,一面大叫:“娃娃是我的。”荷西说:“本来说是你的嘛!我难道还抢这个。”于是他切了一块蛋糕给我吃,一面替我补戴戒指,这时我们的婚礼才算真的完毕了。这就是我结婚的经过。

编者按:以下两篇文章选自散文集《梦里花落知多少》。这本集子写于荷西去世之后,文字沉郁感伤,一方面处处流露着三毛对荷西的深深思和心中难以驱散的阴霾,一方面又彰显着三毛独自对抗失意的坚强和对重新生活的向往。

夜深花睡,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梦

三毛

我爱一切的花朵。在任何一个千红万紫的花摊上,各色花朵的壮丽交杂,成了都市中最美的点缀。

其实我并不爱花圃,爱的是旷野上随着季节变化而生息的野花和那微风吹过大地时的感动。

生活在都市里的人,迫不得已在花市中捧些花回家。对于离开泥土的鲜花,总是对它们产生一种疼惜又抱歉的心理,可还是要买的。这种对花的抱歉和喜悦,总也不能过分去分析。

在所有的花朵中,如果要说“最爱”,我选择一切白色的花。而白色的花中,我最爱野姜花和百合——长梗的。

许多年前,我尚在大西洋的小岛上过日子。那时,经济拮据,丈夫失业快一年了。我在家中种菜,屋子里插的是一人高的枯枝和芒草,那种东西,艺术品位高,并不差的。我不买花。

有一日,丈夫和我打开邮箱,又是一封求职被拒的回信。那一阵,其实并没有山穷水尽,粗茶淡饭的日子过得没有悲伤,可是一切维持生命之外的物质享受,已不敢奢求。

那是一种恐惧,眼看存款一日日减少,心里怕得失去了安全感。这种情况只有经历过失业的人才能明白。

我们眼看求职再一次受挫,没有说什么,去了大菜场,买了些最便宜的冷冻排骨和矿泉水,就出来了。

不知怎么一疏忽,丈夫不见了,我站在大街上等,心事重重的。

一会儿,丈夫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小束百合花,兴冲冲地递给我,说:“百合上市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失了理智,向丈夫大叫起来:“什么时候了?什么经济能力?你有没有分寸,还去买花?!”

说着我把那束花“啪”一下丢到地上,转身就跑。在举步的一刹那,其实我已经后悔了。我回头,看见丈夫呆了一两秒钟,然后弯下身,把那些撒在地上的花,慢慢拾了起来。

我向他奔过去,喊着:“荷西,对不起。”我扑上去抱他,他用手围着我的背,紧了一紧,我们对视,我发觉丈夫的眼眶红了。

回到家里,把那孤零零的三五朵百合花放在水瓶里,我好像看见了丈夫的苦心。他何尝不想买上一大缸百合,可口袋里的钱不敢挥霍。毕竟,就算是一小束,也是他的爱情。

那一次,是我的浮浅和急躁伤害了他。之后我们再没有提过这件事。四年以后,我去给丈夫上坟,进了花店,我跟卖花的姑娘说:“这五桶满满的花,我全买下,不要担心价钱。”

坐在满布鲜花的坟上,我盯住那一大片花色和黄土,眼睛干干的。

以后,凡是百合花上市的季节,我总是站在花摊前发呆。

一个清晨,我去了花市,买下了数百朵百合,在那间房中摆满了它们。在那清幽的夜晚,我打开家里所有的窗和门,坐在黑暗中,静静地让微风吹动那百合的气息。

那是丈夫逝去七年之后。又是百合花开的季节了,看见它们,我就仿佛看见了当年丈夫弯腰从地上拾花的景象。没有泪,而我的胃,开始抽痛起来。

爱有多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三毛

一年多前,有份刊物嘱我写稿,题目已经指定了出来:

“如果你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你将会去做些什么事?”

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有去答这份考卷。

荷西听说了这件事情,也曾好奇的问过我——“你会去做些什么呢?”

当时,我正在厨房揉面,我举起了沾满白粉的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慢慢的说:“傻子,我不会死的,因为还得给你做饺子呢!”

讲完这句话,荷西的眼睛突然朦胧起来,他的手臂从我身后绕上来抱着我,直到饺子上桌了才放开。

“你神经啦?”我笑问他,他眼睛又突然一红,也笑了笑,这才一声不响的在我的对面坐下来。

以后我又想到过这份欠稿,我的答案仍是那么的简单而固执:“我要守住我的家,护住我丈夫,一个有责任的人,是没有死亡的权利的。”

虽然预知死期是我喜欢的一种生命结束的方式,可是我仍然拒绝死亡。在这世上有三个与我个人死亡牢牢相连的生命,那便是父亲、母亲,还有荷西,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世上还活着一日,我便不可以死,连神也不能将我拿去,因为我不肯,而神也明白。

前一阵在深夜里与父母谈话,我突然说:“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母亲听了这话,眼泪迸了出来,她不敢说一句刺激我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喃喃的说:“你再试试,再试试活下去,不是不给你选择,可是请求你再试一次。”

父亲便不同了,他坐在黯淡的灯光下,语气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说:“你讲这样无情的话,便是叫爸爸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使我,这个做父亲的人,日日要活在恐惧里,不晓得那一天,我会突然失去我的女儿。如果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己的生命的事情,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要与你为仇,我世世代代都要与你为仇,因为是——你,杀死了我最最心爱的女儿——。”

这时,我的泪水瀑布也似的流了出来,我坐在床上,不能回答父亲一个字,房间里一片死寂,然后父亲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出去。母亲的脸,在我的泪光中看过去,好似静静的在抽筋。

苍天在上,我必是疯狂了才会对父母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又一次明白了,我的生命在爱我的人心中是那么的重要,我的念头,使得经过了那么多沧桑和人生的父母几乎崩溃,在女儿的面前,他们是不肯设防的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刺伤,而我,好似只有在丈夫的面前才会那个样子。

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躲在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思,像虫一样的慢慢啃着我的身体,直到我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我总是在想荷西,总是又在心头里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

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拚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失去荷西我尚且如此,如果今天是我先走了一步,那么我的父亲、母亲及荷西又会是什么情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对我的爱,让我的父母在辛劳了半生之后,付出了他们全部之后,再叫他们失去爱女,那么他们的慰藉和幸福也将完全丧失了,这样尖锐的打击不可以由他们来承受,那是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要荷西半途折翼,强迫他失去相依为命的爱妻,即使他日后活了下去,在他的心灵上会有怎么样的伤痕,会有什么样的烙印?如果因为我的消失而使得荷西的馀生再也不有一丝笑容,那么我便更是不能死。

这些,又一些,因为我的死亡将带给我父母及丈夫的大痛苦,大劫难,每想起来,便是不忍,不忍,不忍又不忍。

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吧!”

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我先去了,而将这份我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我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明白了爱,而我的爱有多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所以,我是没有选择的做了暂时的不死鸟,虽然我的翅膀断了,我的羽毛脱了,我已没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宝,再痛,再伤,只有他们不肯我死去,我便也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

总有那么一天,在超越我们时空的地方,会有六张手臂,温柔平和的将我迎入永恒,那时候,我会又哭又笑的喊着他们——爸爸、妈妈、荷西,然后没有回顾的狂奔过去。

这份文字原来是为另一个题目而写的,可是我拒绝了只有三个月寿命的假想,生的艰难,心的空虚,死别时的碎心又碎心,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当吧!

父亲、母亲、荷西,我爱你们胜于自己的生命,请求上苍看见我的诚心,给我在世上的时日长久,护住我父母的幸福和年岁,那么我,在这份责任之下,便不再轻言消失和死亡了。

荷西,你答应过的,你要在那边等我,有你这一句承诺,我便还有一个盼望了。

END

编辑整理:柳桥斋专栏主编—蓝色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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