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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来信:阿拉伯之春,失败的革命
本文原载于TheNewYorker
作者/何伟
译校/evemomoliwen豆子瑞塔莫非
编辑/伍豪
译读:T-Read
译读纽约客:TreadNY
编者按
从打倒军人出身的穆巴拉克起,到拥立同为军人的塞西告终,五年之后,埃及的阿拉伯之春革命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如今的埃及虽然暂时平静了下来,但经济依旧停滞,政治仍然腐朽,社会深层埋藏着动荡的因素。何伟向来善于从生活点滴中发掘出希望,但这一次,他的埃及来信却直白地将革命称作是“失败的”。作为曾经的文明发源地,纳赛尔、萨达特时期的中东领袖,埃及如今正笼罩在失败的氛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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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于一次政变中掌权。政变余波中,超过一千名前总统穆尔西的支持者死于非命。塞西语调温和,外国人常常因此而放松警惕。“他和别的将军不一样,交谈时,他会认真听你在说什么,”最近,一位欧洲外交官告诉我。“他不会夸夸其谈。”某位美国官员说,塞西让她想起一种典型的美国政客。“有些政客真的时时刻刻都想做房间里说话最响的,有些则天生适合这个体制,没那么高调,但能力一样强。”她这么评价塞西:“他这种沉静内敛的性格很有用,对方会更专注,并仔细考虑他说的话——他想传达什么信号?有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发起革命的通常是那些敢做敢说的,而低调谨慎的那些往往是革命的配合者。但枪打出头鸟——许多情况下,笑到最后的往往是懂得伺机行事的人。年2月,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在塔利尔广场运动中被迫下台,塞西当时是军事情报部门主管——岗位特殊性让公众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那之前五年,他在宾州的卡莱尔修完了美国陆军战争学院的战争课程,但似乎也并没有怎么引起美国高官的注意。“回想起来,我真的没特别留意过和塞西相关的情报纪要,”前中情局局长、年上任的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告诉我。年,查克·哈格尔接任帕内塔入主五角大楼,他表示,“我们的军队对塞西掌握的信息并不多。”另一位美国官员说关于塞西的个人信息少之又少,“大家都不是很了解他的妻子,或者他的孩子。我认为这不是巧合,而是他刻意给自己塑造的形象。”
掌权近30年的穆巴拉克没有提名继任者,推翻他的革命团体又推不出一名领导人,也缺乏组织性。所以,埃及的治理大权掌握在了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的手中,他们负责监督埃及到民选政府的过渡。塞西是该委员会最年轻的成员,据说与穆兄会的密谈就是由他牵头的。穆兄会在革命前是非法组织,与军队关系一直很紧张,但在塔利尔广场事件后,穆兄会通过民主选举一步步掌权,有迹象表明有人在从中牵线搭桥。一名国务院高级官员在此期间与埃及军队和穆兄会都有联系,他最近透露:“负责和穆兄会协商的就是塞西。”“我认为他应该是想影响、控制,进而理顺政治进程。”一位欧洲外交官说这是一种“共存”:“只要穆兄会不过多干预军事,军队就会任其继续参与民选政府的过渡事务。”
穆兄会领袖信任塞西,一个原因是他是虔诚的穆斯林。而且至少在一开始,军方表现得很可靠。年6月,穆兄会领袖穆罕默德·穆尔西赢得了埃及首次民主选举,军队并没有干预。上任后不久,穆尔西就命令国防部长退休,也解除了海军司令、防空军司令和空军司令的职务。埃及的年轻革命派为此欢呼雀跃,认为这展现了穆尔西削弱军方影响力的决心。许多人也很欣赏他钦定的新任国防部长塞西。塞西当时57岁,取代了之前76岁的将军,这似乎标志着军官队伍要向更年轻、更有远见卓识的方向转变。
很快,穆尔西又做出了另一个大胆尝试。11月,他发布总统令,试图将总统的临时权利至于法院之上,先发制人,制定符合伊斯兰教利益的新宪法。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举成为了穆兄会政治命运的一个转折点。穆兄会失去了绝大多数革命派的支持,面临的反对呼声越来越高,六个月后,警察机关等许多国家机构最终拒绝效命穆尔西政府。塞西对此没有发布什么公开声明,但从他与美国防长查克·哈格尔的对话中可窥得他的想法。在危机正盛的年3月,哈格尔访问了开罗,第一次见到了塞西。“我们进行了非常融洽的交谈,”越战受勋老兵哈格尔告诉我。“我想他应该觉得我很了解军队和战争,也能看清潜在的威胁。”
随着危机的进一步升级,除了哈格尔,塞西已经不再和任何美国政府的官员打交道了。哈格尔估计他们之间可能通过近五十次电话。“我们真的会大概一周打一次电话,一谈就是一小时,有时还不止。”很多人相信埃及军方从始至终都在图谋推翻穆尔西的统治,但哈格尔相信,塞西最开始并没有夺权野心。其他外交官也这么认为。一位见过塞西数十次的欧洲外交官告诉我:“他不是那种一辈子只知道谋求权力,一心成为总统的人。”一些观察家则强调说,政治动荡中人的想法是变得很快的。“设想一下,好几百万个人告诉你,如果你采取行动,就能改变整个国家。这种情况我是没有经历过。”某位奥巴马政府的前任高级官员对我说,“不知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怎么想。”
年6月的最后一天,约有万人走上街头,抗议穆尔西政府。我问哈格尔,塞西当时是什么态度。“‘我能做什么呢?’”哈格尔回忆塞西说的话,“‘我是说,我也不能一走了之吧,不能有愧于祖国。我只能成为领袖,我有强大的后盾。此时此刻,我就是那个拯救国家的人。”
直到最后,穆兄会领导人都以为塞西是他们的人。“我猜,穆尔西发现塞西背弃了他的那一刻,一定彻底惊呆了,”某位国务院高级官员告诉我。7月3日,穆尔西被军方关押,塞西在电视上发表演讲,宣称在埃及举行选举、通过新宪法前,临时政府将执掌大权。之后的几个月,塞西大受欢迎,但他似乎想继续保持低调风格。他很少公开露面,也不加入任何政党。年春竞选总统时,他也没有正式的竞选团队。连他自己的竞选集会都从不参加。他从来不愿解释关于自己生活的一些细节,YouTube上他的竞选官方频道还给出了两个不一样的出生地。塞西有四个孩子,均已成年,但他很少公开提到他们,他的妻子几乎也是彻底隐匿在公众视野之外。
但就任总统后,塞西却无意透露了很多他自己以及埃及政治结构的细节,其坦诚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还有人秘密录制了塞西公开谈论敏感话题的音视频系列,这个系列被称为“塞西解密”。从操纵媒体,到怎么在海湾国家捞钱,塞西均有提及。塞西执政时期,人权问题比穆巴拉克时期要严重得多,经济疲软也会招致危险的后果。过去的一年半发生了很多事:西奈半岛坠机;一名外国研究生在开罗被杀;红海上两座岛屿的主权问题引发了民众抗议,但却沦为政治运动失败的悲剧。在充满革命氛围的埃及,塞西的崛起归功于三样因素:秘而不宣、缄默寡言、忠于体制,但这些也正是他无法真正做出改变的原因。
年10月,新一波泄露出来的视频中,有塞西在军官闭门会议中的演讲。“整个国家都在经历推倒重建的过程,”他对在场军官这么说,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视频里的塞西目光警觉,却出人意料的温和。他个子很小,已经有些秃顶,脖子很短,穿着迷彩服,佩戴有装饰着五角星和交叉军刀的肩章。他面前摆着一盒纸巾,一大盆五颜六色的鲜花,还有至少三个WetOnes牌的湿巾盒。这奇怪的一幕让人想到了《绿野仙踪》——如果忽略幕布后边的塞西的话。“这是我们正在经历的阶段,这些都是它的成果,它的症状。”塞西温和地说。“但你无法让一切恢复原样,有一些东西已经改变了。之前没人会提到你的名字,也没人说起你。”
去年11月,塞西对英国进行国事访问,拜访了时任英国首相大卫·卡梅伦。塞西也邀请了一些埃及显要同行,包括军情部门的退休将军萨迈赫·赛义夫·亚扎尔——在埃及议会选举中,他团结了一个支持塞西的候选人联盟。在埃及航空的航班上,亚扎尔告诉我,此行主要是为了经济。“除了阿拉伯国家之外,英国是埃及最大的外资来源国。两国有很多共同利益,尤其是在石油方面。我们也会聊进出口。”
就在那次访问的四天前,发生了科加雷姆航空空难事故。搭乘有俄罗斯游客的飞机从西奈半岛的沙姆沙伊赫起飞后坠毁,机上的人无一生还。年曾有西奈半岛上的伊斯兰团体对伊斯兰国组织效忠,但对空难的初步调查显示,飞机失事可能是技术故障,而非恐怖主义。埃及人为此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就意味着空难不会给旅游业带来进一步的打击——阿拉伯之春后,当地旅游业受到了重挫。亚扎尔告诉我,该事件不会影响国事访问的日程。
英国驻埃及大使约翰·卡森也随同塞西进行国事访问,与我们坐在同一架飞机上。我在他旁边小坐了片刻,他似乎不是太在意塞西此次访问的经济意向。他正在看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发布的研究报告《埃及:逐步升级的伊斯兰起义》,还提到过去两年里埃及在西奈半岛战场上损失的兵力:“埃及损失了七百多人,比英国在阿富汗战场上的牺牲人数(约人)还多。”
出发的前一晚,卡森得知,英国分析人士认为飞机失事的原因很可能是伊斯兰国组织的卧底在那架飞机上藏了炸弹。该消息仍属机密,不过卡梅伦已与塞西通过电话,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几个月后,卡森告诉我,当时他们已经在一步步了解真相了。就在我们飞往伦敦时,一架载有英国专家的飞机正飞往埃及,要对沙姆沙伊赫国际机场进行安全程序的风险评估。
我们抵达伦敦没多久,沙姆和英国间的所有航班都停飞了。近一万七千英国人滞留在西奈半岛南部,不知何时、如何才能回国。正值国事访问之际,这件事发生的尤其不是时候。塞西访问之行的第一天早上,《独立报》就刊登了一篇头条——《游客信心极有可能大受打击》。彼时,塞西下榻于海德公园附近的文华东方酒店。塞西抵达那天的晚上八点钟,我去拜访他,前门被警方用警戒线包围了起来。因为几十名埃及抗议者在前门大声抗议示威,喊着解放运动的口号:Yasqut,yasqut,hukmal-askar!(打倒军事统治!)
酒店里,塞西代表团的团员都拥在环境典雅的罗丝蓓莉酒廊。体格魁梧的安全官员站在大飘窗前;企业家围坐在桌子前,用阿拉伯语闲聊着;埃及总统记者团的人则等着晚上的记者招待会。我身旁坐着法特希(FathyaEldakhakhny),她是私营报纸《今日埃及》(Al-MasryAl-Youm)的记者。她觉得记者团应该没有机会就西奈半岛坠毁客机事件进行提问。她说:“带我们来就是装点门面的,没别的目的。”
法特希年近四十,一头黑发,充满活力。她在解放运动后没多久就任职于总统记者团。法特希表示,在穆尔西执政时期,与总统发言人交流是常事。但自塞西上台后,他只在埃及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会上的提问还是拟定好的。法特希还说,“他们选了三名埃及记者,然后告诉他们,你们要问这些问题。”她问了那三名记者,他们都说是这样。“所以我写了篇文章报道这件事,”她说道,然后大笑起来,“结果他们连续三个月禁止我进入总统府!”
政变后,塞西就一直倚仗埃及媒体的支持。大多数记者都不信任穆兄会,甚至惧怕他们,所以穆尔西下台后他们都松了口气。这段期间泄露出的一段视频中,一名身穿制服的军官在建议塞西要如何处理与媒体的关系:“我感觉埃及媒体界就掌控在那20或者25个人手中,阁下,我们可以私下联系他们,和他们保持接触。”
但他们与媒体的接触并没有在“私下”进行。政变后的头几年,就经常有一些视频发在YouTube上,记录了塞西与知名主编或者脱口秀主持人的圆桌会议。有一次,塞西要求记者不要发表敏感信息,而是将其交给政府。他说:“如果你掌握了什么信息,为什么不悄悄透露给政府,非要公布出去呢?”
在埃及,总统如果要控制媒体,只能亲自和媒体界沟通。埃及没有信息部,也没有正式的审查机构,网络并不受限制。穆巴拉克统治时也没有正式划定界限,只是会稍稍通过一些威逼利诱来影响媒体界。革命后,这一制度崩溃了,之后两年半的时间里,新闻界得以享受真正的自由,之后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塞西。然而在塞西的伦敦访问期间,媒体界中出现了反对的声音。最近,媒体针对埃及洪灾及亚历山大港的公共服务管理不当问题进行了系列报道。
在罗丝蓓莉酒廊,塞西的发言人终于露面了,与法特希和其他几名记者进行了20分钟的密谈。法特希后来告诉我她是在场唯一一个问起飞机失事的。“发言人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说,“他说‘我们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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