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阿拉伯

小说酒窝


文丨绽放墨香图丨网络图片

1.

这是一家几千人的大厂,每个月发工资后,人走的哗哗的。至于为什么,个中缘由说不清的。人有千面,路有千条。来有来的欣然,去有去的决绝。他乡,工厂,对很多人而言,都是匆匆过客,不过正如这小叶榄仁上的树叶,冬去春来,落叶飘零,多少都有点别愁离恨。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有走的,就有来的。像生态系统一样维持平衡。春节过后,很多人过来找工作。说不上用工荒,和二十年相比,资方不再傲慢,不再挑拣。而劳动者,只要有手有脚,不痴不傻,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作为同一批来的大学生,刚进厂时叫储干,储备干部。那时候,大家白天训练,晚上吹牛,买什么生活用品,大家结伴而行。那时候,长安的治安不是很好,我们几个牛高马大的人同行,摩托佬不敢搭我们,地摊老板也紧张地绷紧神经。有时,我们像燕子一样并排在三楼阳台上看风景,偶有漂亮女工从下面经过,大家使劲吆喝起哄,那女工显然被吓到了,一阵风似地跑得没影。听说,半夜三更,有人直接把路过的人拉进屋里,这事传的有名有姓,神乎其神。

朱老师,很多人叫他老朱。大学毕业就过来了,可谓奉献了青春,燃烧了激情。后来成了这家公司的人事,负责新人培训。他个高,清瘦,白净,浑身标志性的行头,就是那一副眼镜。显得特有文化,特像文人。这个工厂,几乎容纳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很多南方人问,你小时候吃啥长得这么高?牛奶,海参,鲍鱼……朱老师被问的一头雾水。他小时候,根本没这些东西。像很多北方人一样,他是吃面条馒头长大的。于是,那人就得出结论,吃面食的人个高,聪明。

其实,老朱不像传说中的大学生那样聪明,甚至有些傻。尤其是在女生面前,有时面红耳赤,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望着他那黄黄的土霉素牙齿说,你有啥说啥,说错了也没关系,何必凡事那么认真?不过,他喝酒挺豪爽的。第一次发工资庆祝,有人提议去陕西餐馆。就在工厂后面,莲花山水库下面。迄今,我清楚记得,当时老朱称老板“乡党”,谁都看得出来那是拉拢老乡关系。那一晚喝酒,是我有生以来最恐怖的。当时宿舍一共五个人,有东北人,陕西人,湖南人,湖北人,河南人。东北人最豪爽,最先举杯。白酒,五十多度。一次性杯子,盛满后,晃晃的。他就说了一句,“大家第一次见面,我先干为敬。”那时,大家都没成家,血气方刚。轮到我了,老朱说你行不行,我说死我都得喝。只是我中间歇息了几次,不像老朱他们一口气喝下去。那一杯酒下肚后,火辣从喉咙烧到心。我像个英雄,战战兢兢地举着空杯,像红旗插在高地一样,向在座的宣誓,我是男人我能行。其实那晚,后面我只有看表演的份,后来我是怎么回来,也记不清。喝酒都是练出来的,活了二十几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喝酒的。那是咕咚咕咚吞咽,像喝凉水一样喝白酒。

那一场酒后,老朱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变得高大,至少在喝酒这件事上,他不是凡人。遗憾的是后来我走了,他还在那里。听说他小子混的不错,只是不常联系。又听说他还单着,在我们这些已婚男人的眼里,有些不可理喻。这个城市是先有剩女,还是先有剩男,两者好似有直接关系。作为男人,过来人,对他的境遇,我不禁叹息。也有人说他这样挺好的,我说你这是放屁。不过,看到我婚后一地鸡毛,我又觉得那人说的有道理。

在这个城市里,单和双很难在像以前用好坏来定义。就像《围城》中钱钟书说的一样,婚姻是一堵围城,墙外的人想进去,墙内的人想出去。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老朱,我以前的同事。如果你还剩着,说不定他有点像你。

2.

“朱老师,走,一起去!”有人边说着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作吮吸状。“哦,好啊。”朱老师连忙起身说。旁边齐唰唰地投来惊讶的目光。“抽烟又不是吸毒,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朱老师不解地说。也许在他们的眼里,老师就是青灯下的和尚,敲着木鱼,吃斋念佛,清心寡欲。

自从深圳市禁止室内抽烟以来,朱老师很少去了。不是说他自律,也谈不上高尚。现在抽烟室设在室外,从三楼下到一楼,再从一楼爬回三楼,为抽一支烟,大热天的,往往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在这里,所有抽烟场所,都安装有摄像头,不是你想抽就抽,想去就去。

戒不掉,就少抽点吧。以前,朱老师经常这样劝自己。有人学日本人,中间休息时连续抽几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补偿爬楼梯的累。日本烟焦油含量低,大部分只有一毫克。而中国烟焦油含量多半都是八毫克以上,有些相差十几倍。以前,朱老师也为了冒那一股烟,疲于长途跋涉里。那时,烟是伴,没有烟,上班的日子捱不下去。

“你是哪里人?”朱老师接过烟,象征性地问。“湖南湘潭。”“哦,伟人故里。”朱老师竖起了大拇指。这个时候,朱老师才仔细端详他。那是一双稚嫩的手,嘴上第一茬小胡子,毛茸茸的,似乎还没有蓄长到需要剃。熟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跟他们相处,朱老师承认自己有些居高临下。如果在老家,这小小年纪,就大烟叼着,不是坏孩子,就是留守儿童,没有人管的。他叫小强,个不高,有点单薄。“你多少岁?”在朱老师眼里,他未发育,有些猥琐,像个童工一样。

朱老师本来想问他,为什么出来打工的,又觉得这样不妥。这社会,谁不打工呢?除非你是富二代,或在家里有工作。他介绍说他爸妈在东莞,他们希望他来深圳,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可以。深圳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城市,有人以能在这里扎根为荣誉。

“朱老师,你来了多少年?”朱老师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他默默地把厂牌递过去,小强看了吓了一跳,“你的工龄比我年龄都大。”小强惊讶地说。朱老师告诉他,其实他的灵魂已经走了很多次了,不过躯体还在这里。不过,后来想想,打工打到哪里都一样。他说他现在是过日子,既然是过日子,就没有必要折腾来折腾去。有太多想法的人,不会来工厂。在这里升职,就像中国古代科举。“我即使不打工,也比年龄大啊。”朱老师开玩笑地说。小强觉得朱老师,像个诗人,说话一套一套,文绉绉的。

抽烟室里,这一批新员工很逮眼,什么都是新的(新衣、新裤、新鞋),也许是新环境不熟悉吧,看上去怯怯的,傻傻的。他们自觉聚拢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躲避那些老员工的鄙夷。烟雾缭绕中,朱老师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朱老师,这包烟,给你吧。”其实,小强根本就不抽烟。“我不要,正准备戒呢。”朱老师突然又觉得这孩子了不起,一个懂得贿赂老师的学生,印象不会差到哪里,至少会搞好关系。

课间休息,朱老师没有回办公室。随便找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几口。他说不上口渴,呆在空调房里,没有流汗,补啥水?他觉得他喝水具有象征性意义,就像他现在象征性地上课一样。他在上面站着,大家在下面坐着,教材准备很多,但是他能给新人的,新人能听进去的,又有多少呢?

新人,初来乍到,环境要熟悉,工作要上手。而朱老师只不过想留下一份记录存档而已。PPT资料,图文并茂地被投到洁白的墙壁上,宁人耳目一新。原来这家公司这么高大上啊!“狗屁,谁有粉不知道往脸上擦呢?”朱老师这样想着,只是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这帮人像他刚来时候一样,有一种云深不之处的感觉。这些新人眼中的新奇,于朱老师而言,这是重复和疲惫。就像下班了,这透着寒光的桌椅一样,沉闷、落寞、乏味。这是一个人的舞台,一个人的独角戏。

窗外又下起无聊的雨。南方的雨,说来就来,就像小孩嘘嘘一样随意。新人考试期间,朱老师默默地望着窗外,一股莫名的愁绪涌上来。

两个星期后,新人们将走上工作岗位。这批“狗崽子”,共通教育是他做的。如果以后一问三不知,他这老脸是挂不住的。老朱每一堂课都扬言,如果学不好,要找他们算账的。这是老朱的一亩三分地,就像以前在老家一样,他希望瓜果飘香,鱼虾肥美。

举例、说笑、夸张、搞怪……老朱使出浑身解数,课堂上,就像赵本山和小沈阳来到了春晚,他无数次湮没在掌声和欢呼声里。谁说三尺讲台,不能展现人生魅力。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他的嘴巴像暗河涌动,整个教室都沉浸在说书似的滔滔不绝里。

3.

她叫小如,是老朱从人事名单上看到的。黑压压的一屋子人中,老朱之所以能记住她,是因为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像两朵小花,绽放在腮膀子里。其实,她笑起来算不上甜美,甚至还有些土气。但这种土特别,少了城市妩媚,多了山野灵气,它很容易让老朱想到谁。

在老家,老朱没与青梅竹马过。但是,懵懂青涩里,像老朱这种城府加闷骚型的,多少都会对美有属于自己的定义。可能这种美,在大人的眼里,是莫名其妙,但它真实存在,还有载体。来广东以后,视野变宽了,面对着几千甚至上万人的工厂,曾经的美,显得脆弱,就像一块落地的碎玻璃。偶尔想起那年那月,嘴角不禁荡起笑意。老朱希望回到过去,那时单纯,有梦想,一切触手可及,又似乎漫无边际。

考场上,老师走神了,盯着窗外,不言不语。没错,是她勾起老朱的回忆。小如,长得像邻家的谁,或者是他曾经学生时代暗恋的谁。虽然这种初见的美,多多少少都有点稚嫩和不完美,但是她像一个闹铃,叫醒了他沉睡多年的记忆。他知道,这是哪一点,像被青春撞了腰一样,触痛了他哪根神经,又像串门一样,溜进脑海里。不过,这种美还没有美到让他奋不顾身冲上去。

这世间,所有的美都是一点一滴。真正的完美就是不完美。这是敬爱的朱老师,最近一段时间,晚上失眠时琢磨出来的。他曾经希望完美,就连傍晚的彩虹,色彩斑斓中,他总能挑出哪一缕是有瑕疵的。他已经准备好,随时投身于这种完美里。但是,周围是高高厂房,头顶是往来飞机,行色匆匆里,打工妹里,这种美在哪里呢?

小如没有化妆,也没有描眉。一头刘海耷拉在前额上,看上去很整齐。这显然是面试前一天,刚修剪过的。这个工作虽然普通,甚至卑微,而对她却弥足珍贵。

自我介绍完后,朱老师说小如肯定会喝酒。但是小如说在她们那里,男人几乎都不喝酒。当然,大家都知道他们俩说的酒是白酒。老朱一脸诧异,他说小如你以后不要嫁给本地,在老朱老家那里,不能喝酒的男人,多少都有点问题。老朱的调侃引来无端的嘲笑,也瞬间湮没在教室的喧哗里。小如也如老朱一样诧异。

教室里,为了观看投影效果,只有前排灯亮着。很多人是坐在昏暗里,是否在昏暗里,人最易遐想也最肆无忌惮呢?朱老师在灯下,身后的影子,在洁白的墙壁上晃来晃去,无数双稚嫩的眼睛盯着他,他像打了鸡血一样,永远充满激情和活力。戏言永远经不起分析,但是用于调解气氛效果最实惠。每个老师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和魅力。课堂上,老师说什么都是对的,即使胡言乱语,也没有人诋毁。

不过从此以后,小如知道朱老师能喝酒,而且知道这酒表面上像白开水,实际上喝起来燎嗓子,不是任何人都能驾驭的。“酒有什么好喝的?”面对全场哗然,小如是新员工中少有敢在课堂上问老师的。“辣啊!”老朱说。“像辣椒一样吗?”小如两手一摊,有些茫然。

那一天,在课堂上,老朱第一次了解到粤地的男人,鲜有喝白酒和吃辣椒。白酒,适合于北方和中原地带的严寒天气。到了南方,尤其是高度白酒,有点水土不服。那些喝白酒的,酒瘾酒量酒胆,多半都是在老家练出来的。

这种互动效果,是老朱想要的。与其说他教他们,倒不如说大家互相学习。老朱不是谦虚,他认为他只是站在讲台上而已。课堂上,互动犹如润滑剂。在新员工教室里,不论是课堂互动,还是课间聊天,以前都是老朱问他们答,拘谨、压抑、沉闷,就像闷罐子。老朱尝试用各种方法,让沉闷的课堂骚动起来。实话实说,虽然老朱这个老师人不咋地,但是他的课堂永远充满活力,至少没有人睡觉或打瞌睡。这一点往往让老朱沾沾自喜。

小如也沉默,有时傻傻地望着窗外,脸上洋溢着莫名情绪,仿佛十年前的老朱。十年寒窗苦,苦尽甘来,哪曾想,换来的却是这一身寒酸工衣。然而,老朱喜欢这身洁白的工衣。穿上它,他就能湮没在人潮里,忘记过去。穿上它,他就能自食其力,从此远离父母的阴影里。作为老师,老朱不知道他们都来自哪里,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是,在老朱的想法里,他会把他的人生经历讲给他们听,不是博取同情,是希望他们从中能找寻一些借鉴和安慰。可能里面有一些个人隐私,但是能够给大家带来人生启迪,适当透露一点也无所谓。

4.

那天,老朱像个老太婆,啰嗦了很多,一点不觉得累。是否就像喝酒,人逢喜事千杯也不醉呢?

老朱说他在老家,有关一段短暂的婚姻,对方是本村的。村里婚姻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对方是村长的女儿,除了她村长爹的背景和老朱般配外,其它的用老朱的话,那叫从正面看想后退。老朱承认自己是唯美主义者,但是关上灯,黑漆漆的,老朱除了在墙角卷缩,不敢上床搂着妻子睡。

老朱说得惟妙惟肖,教室又喧腾起来。

虽然那时,老朱也有心仪的。但是他胆小,只能在背后默默地目送别人远去。校花成家了,他守着个念想,一宿未睡。在老人们眼里,这是适应期,有了孩子就好了。有叔伯骂他,你小子就是多读几天书而已,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媳妇的。女人,关上灯,还不都是一样。老朱,连声说是,到了晚上还是各睡各的。

这一场绑架式的婚姻,终究等来了逃离。一个漆黑的夜晚,趁对方熟睡时,他走了,当时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在火车站,他要了份报纸,当时小平正在南方讲话。他就过来了。

谈到这里,老朱取下眼镜,揉揉眼睛后,往上哈几口气,拭镜片上面灰。老朱动情了,同学们也听得有点醉。为了鼓励,大家尽情地拍手。教室里想起雷鸣般的掌声,算是对他当年英明决定的回馈。

聊兴正隆时,课间铃声响起。老朱的话,一半卡在嘴里,一半悬在空中,像个僵尸僵硬在那里。不过,他有一个优点,无论是否讲完,铃声响了,他就撤离。这一堂课,就像流水线上的机器,无论与谁,都沉甸甸的。

教学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至关重要的。能让一个陌生人突然喜欢并爱上这里,这是宣教的魅力。有时,感觉比给与更重要,更实惠。

课间休息仅十分钟,即使争分夺秒,又能了解多少呢?对他们,这里的上课,不是专注在对知识的渴求里,而是停留对工作的奢望里,对世俗和贫穷的逃离里。

工厂里,内部培训讲师,美其名曰授课,实际上只是读一读。老朱不喜欢老师这个角色,这大概是以前读书时,因成绩不好而产生的对老师的逆反心理。他认为他仅仅是比人家早来几年,没有太多值得别人学习的。在这间除了吃喝拉洒没有标准的标准泛滥公司里,他甚至觉得他的课有点多余。他经常告诉他们,这是导入教育。师傅领进门,成就在个人。就像让你知道阿拉伯数字,至于加减乘除,甚至更深次的,如果要了解,只能靠你自己。

所以,老朱尽量让他的课,在笑话中轻松愉悦地过去,他也因此收获了很多亲和力。

这些人,不是读书的料。否则,大学扩招的今天,稍微读点,他们也不至于屈驾过来做普工。工厂就是一个社会,这里也有梦,但更多是重复和乏味。既然人家是不愿读书才出来的,为什么还像小学生一样,一点一点往里面灌输呢?老朱这样想着,但是他知道,这不能从嘴巴中说出,又不能流露出任何不屑的表情。对于这些稚嫩的脸庞和心灵,她们经受不起任何打击,更多需要的是鼓励。

课间休息时,有些趴在桌子玩手机,有些结伴进出,有几个熟练地从自动贩卖机里成功地取出罐装饮料,在那儿休闲地吮吸。

陌生的环境在时间的流淌里,渐渐地清晰和熟悉,等待他们的是真正告别校园走向社会。

5.

流水线两边都是人,就像地上掉落一块方形饼干,然后蚂蚁从四面八方围过去,像托起真主一样高高地举起。打螺丝,压铆钉,卡外盖,涂润滑油……从线头到线尾,一台机器从酝酿孕育到瓜熟蒂落,几十秒就完成了。曾经有人过来参观,说这里是全世界最高速的生产线,而天天穿行其间,浑然不觉。

湮没在洁白工衣里,想找一个人,尤其是刚来的,像大海捞针一样不易。老朱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她的工位。一个A4塑胶壳,悬挂在她头顶的支架上,赫然写着A-39小如,还有她的照片,傻傻的。这是她的领地,今天有人突然到访,显然出乎她意料。倏地她又像家里来客人一样,满面春风里。她热情地招呼着,老朱有些措手不及。空气中好似一块冰凝结在那里。

你看你总是和9有关系,老朱指着她的工位牌上的数字说。她笑了,两个酒窝在洁白的防尘帽下面,像两个逗号调皮地甩来甩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老朱说只是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她又笑了,咯咯的。从她的笑声里,无法判断她是满意老朱,还是满意现状。老朱厌恶新员工回访,人都进来了,还分到岗位,还有啥担心呢?工厂是干活的,不是张扬个性和发泄情绪。个人的锋芒,只有潜藏裤兜里,才能长久地做下去。这一点,以前即使在家里再宝贝,在课堂再调皮的孩子,都深谙此理。

当时是中间休息,老朱发现刚才坐在小板凳上,默默玩手机的人,这会儿都目不转睛地审视他,仿佛他和她之间有说不清的关系。一种被聚焦的灼烧感督促着他,赶紧问,赶紧记,赶紧离。完事后,老朱佯装有事,心虚地走开了。她远远地望着他,又一次湮没在线尾的转角里。

老朱清楚地记得她说她的工位,有一股浓烈的塑胶味。密闭的职场里,从胶箱格纳里,刚拿出来的外盖,冒着像蒸笼里馒头热气一样的塑胶气。曾经老朱闻过,有些恶臭,有些反胃。

说实话,工作到此,也就等于把新人交接到使用部门里。虽然他知道塑胶味问题难以解决,但是老朱还是如实地记录,并反映上去。一切好像有希望,又好像在失望里。一段时间后,老朱好想跟她说,比如你买新车、住新房,开始一两周都有气味。老朱甚至知道它是甲醛或苯丙类,风吹日晒后,这难闻的气味,会慢慢地散去。但是,天天要组装,天天得面对,就像你天天住新房开新车一样,永远都活在甲醛的余味里。或许打工就是这样的,情愿的和不情愿的,都的面对。

那一段时间,一种不安的情绪禁锢心里。她是否受得了那股塑胶气而长久地做下去呢?每每想起她,鼻孔油然而生一股塑胶气,恶臭,难闻,宁人窒息。有一天,又路过那里,她欣喜地向老朱招手,小如说问题解决了,现在是芳香型的。老朱拿起一块,像小学生一样仔细闻一闻,老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那一天,那种淡淡的芳香气,夹杂着她酒窝里深深笑意,凝结成一股自信,其实老朱的工作卓有成效的。

粤地不像内地,一年几乎大部分是热的。但是,北方过来的人,该喝的时候还喝,就像重庆40度高温,还团团围坐在火锅里。偶尔,她腮上酒窝,还在老朱眼前晃来晃去,醉意时,她似乎倒映在酒杯里,朦胧又清晰。老朱为自己的龌龊痛饮一杯,一股辛辣和灼烧瞬间从喉咙荡涤到胃里。酒能让人想起某事,也能让人在呼呼大睡。朋友奇怪地看着老朱,“有心事啊?”老朱又痛饮了一杯,朋友感觉这种喝法似乎常态,不再言语。

最近,她下班跑得很快,老朱还没有到宿舍,她就已经冲完凉,穿上黑色连衣裙出门了。老朱冲她笑,算作打招呼。在这里,不像老家,不习惯问你去哪儿。她去哪儿,是她的事。花为悦己者开,人为悦己者容。背地里,大家都说她恋爱了。但是,被问及时,她却矢口否认。她说她去图书馆充电去了。但是,大家半信半疑。

也许刚接触,双方还在试探中,不便于公开。有人嚷嚷吃喜糖,她急得脸通红,两个酒窝也被气鼓了去。一段感情的公开,需要时间和机会。大家都在在等待,也祝福她在爱的甜蜜里,不迷失自己。

6.

图书馆,在翠岗公园那边。从公司门口,骑共享单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同一间公司,同一栋宿舍,彼此多少有些默契和灵犀。周末,老朱要去图书馆,刚好在走廊里碰到小如,便象征性地请小如一起去图书馆。小如高兴的像个小燕子,在老朱周围翩翩飞。老朱今天一改讲台上的严肃,格子衫,遮阳镜,带膝盖洞的牛仔裤,冷冷的,酷酷的,像个古惑仔。他没有故意靠近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公司图书室太小,希望遨游在更大阅览馆里,关键是那里还有冷气。

太阳像个大火球,汩汩地冒着热气。匆匆骑行里,身上早已像回南天上的瓷砖,明显感觉有水滴。热让眼前模糊,朦胧中老朱发现小如背上星星点点,像是蚕食蠕动一样。今天,是他把小如带到火热里,他本该有愧,他却没有。相反,他却有一种成就感,一种对异性瞬间占有的成就感。他故意加快速度超过去,谁料小如也不甘示弱,跟在后面疯狂地追。热浪滚滚里,两个人,两辆车,两个影,一前一后,虔诚相随。

那是一段不长的路,但那天走了很久。徜徉在凉飕飕的图书馆里,沐浴在茫茫的书海中,有梦寐以求的佳人相伴,老朱恍若梦里。他使命地掐了一下自己,原来生活真的很美。

他没有挨着她坐,不是他不愿意。这个夏天,图书馆里座无虚席。不清楚这人气,是来自书香还是冷气。估计是冷气吧,老朱坏坏地想。那天,很多人,偶尔有人刚欠起身,后面就有好几个人冲过去。搞不清楚,有些人是在看书,还是窥视谁离位。

老朱要看的书,和小如的不一样。他喜欢看历史人物传记,尤其是草根逆袭,他最爱。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以便自己借鉴,有朝一日,能像草根一样腾飞。小如喜欢看三毛的书,三毛和荷西在沙哈拉撒荒漠里的那一段,那浪漫的爱情,她几乎是沉醉。她小声地和老朱交流着,老朱却投过去一脸不屑。他说他没看三毛的人,觉得三毛的书写的还可以,自从看到三毛的人,他就将三毛的书丢一边。小如疑惑地看着他,心里在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以貌取人呢?老朱说,他这人就这样,他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就像韩红的《青藏高原》,歌声高亢、嘹亮,富有感染力,但是看了韩红的本人,粗壮地像个男人一样,他就听不下去。小如静静地听着,眼前这个曾经她中意的男人,如今个性固执地几乎让她感到无语。

老朱是读书人,为啥今天这样不解风情呢?难道是故意糟践自己?他早已清楚小如的心思,但在意识里,小如仅仅腮上酒窝,有点像曾经的那个她。今天是故意的,气她,试探她。因为想他这个年龄,必须得找个死心塌地的。

没有位,他们都坐在走廊边过道里。过往的行人,彬彬有礼,偶有几个碰到脚,连声说对不起。老朱知道,今天他最大的表现就是抢座位。他的眼前仿佛看到她落座后感激和欣喜。

他佯装看书。不,也许他真在看书。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文字,像那一缕缕冷气,在他眼前晃悠,然后忽地嵌进眼眸里,温存了一会儿,又跌落在书页上,竟然鬼使神差地摆的整整齐齐。

“妈妈,什么时候回去呀?”一个头上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边扭着身子边问妈妈。但看不出,她妈妈有半点想走的意思。离的不远,能清晰地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是沈石溪的《狼王梦》。也许,妈妈这一会的啃噬,是为了晚上入睡前,狼王能惟妙惟肖地出现在孩子的催眠故事里。

有一堆情侣,男的想走,表情看起来像抽筋一样。女的看看外面的天,有些愠怒不愿意。她把一双白晰的手,放在男人手上,以示安慰。男人又一次把头埋在夹子一样的扉页里,只是书页再也没有翻下去。后来,便开始欢快地玩手机。

有个单身女孩,边看书边掏东西。绿色风油精,枯黄茶叶水,都是事前准备好来提神的。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又优雅地咽着茶叶水。也许她的杯子太透明,也许茶叶和碎末事前被过滤,那茶水洁净如白,隔着一排座,仿佛嗅出那茶水润喉的香气。这是个彻底的顽固派,不坐到图书馆打烊,她决不撤离。

图书馆里的人还在增加,就像外面的热还在增加一样。无形中仿佛是有一根赶鸭子的棍,把人都赶进空调房里。当然,不排除有孜孜不倦追求精神食粮的。这个夏天,这里突然来了很多人,如此有人气,这个曾经被誉为文化沙漠的城市,是否需要重新定义。

让人欣慰的是,虽然很多人,但是图书馆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就连小孩说话,都窃窃私语。书卷气,书香味,深入其间,人们会自动降低分贝。也许是冷气,也许是礼仪,在这间宽敞却又相对逼仄的图书馆里,大家能相互理解,难能可贵。这个夏天,很多人都活在空调房里。空调能降温,能稳定情绪。没有空调,那将演变成一场因热而活不下去的大逃离。

那一天,老朱始终没有机会。本来以为快散场时,有人会离去。但是后来,突然停电了。管理员遗憾地说,今天就到这里。老朱在悻悻中,和小如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7.

从图书馆里出来,老朱有点有点失落,一种阴谋没有得逞的失落。为什么偌大的图书馆,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座位,没有一个让他表现的机会呢?他希望到寂静的广场上走走,然后趁着月色爬山,以舒缓一下心中怨气。

但是轰鸣和俗气,就像这热浪一样,宁人淬不及防的。一场盛大的广场舞,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老朱放眼望去,黑暗中大妈们扭着僵硬的腰肢,似乎要将这闷热撕碎。欢快的音乐,在昏暗的路灯下,不同年龄、不同装束、不同性别,像一股正在搓揉的麻绳,时而纠结拧紧,时而松散扩展。这个夏天,活力、激情、山风,仿佛忘记了炎热滋味。

老朱一点不会跳,他在门口帮小如拧包。图书馆旁边有洗手间,彻夜灯火通明。她进去了,时间分秒过去,他焦急地东张西望,仿佛她大白天在野地里,如果再不出来,小如就会暴露在别人的视野里。他突然意识到图书馆在故意作弄自己,怎么广场上有电呢?没有电,大妈的音响是怎么振聋发聩的呢?他联想到蓄电池,对,就是它。他沉浸在慌乱里,一锅粥里。

终于出来了,谁料小如像跳水一样,一头扎到广场舞里。老朱挥舞着双手说不要,结果也被她强拉硬扯过去。他勉强比划了一会,最后还是像一只活虾,怯生生地崩离出那似滚烫的锅底。老朱,今天有点受打击,这打击不是来自别人,而是他自己。他在深深地懊悔里,他在心里一个劲地问自己,这前三十年,他都在忙啥呢,为什么别人轻易都会的,他却只能像个树桩杵在那里呢?

他在一个石凳子上坐下,背对着广场舞。马路上,嗖嗖的车影,透过浓密的榕树林,若隐若现的。相比图书馆的宁静,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他想点燃一支烟,但是他戒烟很久了,身上没有烟,也没有打火机。突然,烟和火机一并出现在他眼里。是她,小如。她点燃了一支烟,也给他一支。老朱说不上欣喜。一个抽烟的女孩子,总让人把她和粉红色发廊里那些袒胸露乳的鸡婆联系在一起。他这是怎么了,别人“雪中送炭”,他却把别人想的坏坏的。袅袅烟雾中,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今晚,月亮被隐在楼宇里。有一架飞机,黑暗中像一团火一样,慢悠悠地飞过来,星星却不躲不离。

人行道上,有人在跑步。老朱也想跑,就沿着路边,径直地飞奔了几个来回。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头上的汗水,吧嗒吧嗒往下滴。体液和力气,有些是身体所需,有些是不需要的。这就像盛满瓶子里的水。只有适当的倒出来一点,才能在晃悠中让人感觉有活力。今天,他觉得糟透了,他有些嗔怪自己。

那一晚,是怎么回宿舍的,已经记不起。自从那一天接触后,他们俩便不在一起。曾经也偶尔见面,但彼此在陌生又熟悉里。

没有争吵,没有诋毁,但是两颗心走在一起,就是没有擦出预想的火花,这有些可惜。是缺乏相同爱好和脾气,让彼此拉开了距离。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她会的,他不会。他会的,又苦于没有机会。彼此在仰视里,也就在否定里,在隔膜里。谈朋友,不是烧香拜佛,把其中一方供奉在案几。最起码两个人能聊得来,有话说。老朱知道是他不对,到城里来,他感觉自己除了认识几个字,会几道算术题,别的啥也不会。不会又不想学,总觉得那些时尚的东西,学起来很费力,也说不上有用没用的。

8.

都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有女朋友,家里很着急。每次电话都问,有几次老朱被问急了。随便找一个吧,他这样要求自己,其实心里没底。茫茫人海里,谁会看上他这个穷酸又古怪的人呢?

人是否到了一定年龄,非得做与年龄相当的事情呢?比如学龄入学,二十岁恋爱,三十岁结婚,等等。如果背离了,在别人眼里,就视为失败,招来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

闲暇时,老朱还是去逛图书馆。热天渐渐过去,图书馆里,也渐渐有位。他成了图书馆的常客,沉浸在书籍的海洋里,他在慢慢地调整自己,自由、重生、活力。书籍能改变人的心灵。人生的蜕变,在潜移默化里。

偶尔,也还能看到小如。但是,彼此陌生地好似不认识彼此的。慢慢的,他发现她身边多了一个人,从背影上看,那人和他想比,要猥琐很多倍。他应该是不能喝白酒的。正如他们之间第一次对话一样,并不是不能喝白酒的男人都有问题,尤其是生理上的问题。女孩子,从单身到找到男朋友的这段时间,最容易让人遐想。也许在男人们的眼里,这时还有机会。过了这段时间,尤其是试婚以后,便湮没在街头巷尾里。如果再提起谁,就说她是谁家的。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间熟悉的工厂里,不是说你想爱就爱想离就离。生活就像一个框,大家都尽量把手放里面,也管住自己不要跑出去。

有一天,有人说小如男朋友怒气冲冲地过来找过老朱几回。那时,老朱刚从外面回来,也刚躺下。听到声音,他倏地从床上站起来,书呱唧一下扔到床上。对方明显有些害怕,开始慢慢地后退。这时,老朱才看清楚是小强。他手里提着红色塑料袋,里面像刀具一样的东西,鼓鼓囊囊的。看来今天来者不善。听说他还有老乡在塘尾派出所里。该如何处理这个很棘手的问题?老朱没有和小如在一起好久了,难道小强和小如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把他当成假象中的情敌?小如和小强交往,本来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是感情这东西,有时你看似不搭配,有人却能白首偕老在一起。曾经在心里,老朱无数次的祝福他们。老朱再伟大,不可能伟大到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的。老朱和小如不合适,这是老朱考虑了几个晚上,才郑重告诉小如的。往事历历在目,所幸他没有和小如继续下去。否则被砍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

在三楼的阳台上,老朱随手扯了一条榕树枝,旁人以为两个要决斗。孰料老朱慢慢地折掉一个枝丫,剥掉树皮,边咀嚼便冷静情绪。他不想让这个事,闹得满城风雨。老朱高过小强头,能清楚地看到他头上的两个漩涡,还是不规则的。他之前是听过老朱课,今天他再当一回老师也无所谓。

风轻轻地吹,榕树枝头,在摇摆里。今晚,谁会飘零,谁会落泪。

老朱说小强怪他,也对,也不对。没错,老朱心里是有小如,但那是过去的事。如今,小如在他心里,就像烟头被掐灭,早已无声息。因为他觉得他们不合适,可能这个世界有更合适的,也许那个人就是你。老朱明显有点撒谎,甚至恭维,他又一次找到上课时说书人的感觉,他知道今晚更多的是为了安慰。老朱说小如代表他的过去,在他乡,他什么都没有,还不允许他心里有一点记忆吗?比如说他喜欢范冰冰,他开始利用他惯用的举例。全国,全球,像他这样的粉丝,千千万万,难道李晨他老人家,都拿刀和人家拼命吗?

小强全程都没有说话,他终于把塑料袋放下了,在阳台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在吮吸。烟雾渗进浓密的榕树林里,老朱相信他的话,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人群散去,今晚不亚于看一场现实版的爱情保卫剧。

最后,老朱告诉他,你小子很幸运,他连小如的手都没牵过的。小强笑了,猥琐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这种男人,如果我是女人,决计看不上的。老朱心里想着,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今晚,在宿舍走廊,在高过三楼的榕树枝头旁,他觉得自己又回到新员工课堂里。

小强走了,后来他和她之间,是怎么破镜重圆的,其实跟老朱没有关系。但是老朱知道,只要他不往他们俩那框框里跳,对小强来说,就是最给力。他们之间,这个时候框框是最脆弱的,如果再有一个男人出现,相信小强死得比谁都难堪的。

9.

虽然不常联系,但是她在哪个部门,租住在哪里,开什么车子,啥时穿孕衣,在这个小镇,彼此是忠实的记录者,虔诚地就像一台潜藏在草丛里的摄像机。

报纸上,新闻里,外企纷纷撤离。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老朱还在这里,他很淡定,对于那些走的,说不上羡慕,也不觉得留下羞愧。在这里,处着处着就散了,这么多年了,他似乎习惯了。日子就像小溪里的水,涓涓细流,日子总得过下去。有人曾经劝他,趁着可以拿补偿,回家找个女人过日子。老朱摇摇头,这里这么多女人都找不到,回家更找不到,找到了也娶不起。

小如回去生孩子了,她的位置被一个和她高矮胖瘦相当的女孩顶替。老朱有时还路过那里,但是小如的照片已经换成了别人的。不过,这人和小如特像,有人说是她姐姐。偶尔,朋友圈里,还能看到小如,不过发的都是孩子相关的,生活围绕孩子转,其他的都是扯犊子。有时,看她歇斯底里发一通文字和照片,能隐约感觉到她在骂谁。老朱留言说,又怎么了。她和老朱私聊,那是意料中的一肚子苦水。一个人简单就简单在凡事都在别人的意想和揣测里。人生厚重,往往是自己削薄的。而苦累,多半都是自找的。

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公司的天台上。她是怎么爬上那笔直的扶梯的呢?后面开会时,管理者一个劲地问。要知道,那是电工通道,只有臂膀有力的人,才能一步一步爬上去。而她,产后手无缚鸡之力,她能爬上去终成迷。不过公司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离职补偿请求。一个为了几千块钱,而不爱惜自己,不顾及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怎么了。有人说,这是被逼的。女人,只有做了母亲以后,才能不遗余力地展现母性光辉。

她的事情很快就过去,整个office里,没有一个人愿意提。有人戏称,说不定哪一天,大家都会像鸭子一样成群结队地到天台去,似乎只有那样,才能争取到原本属于我们自己的权利。打工,职场,工龄越长,越无力。

这段时间,经常有人走,也经常在酒里。老朱虽然没有哭,但是他的心就像这多雨的鬼天气,有些潮湿的。他知道凡是能赢得女同事晶莹泪花的男人,都是好男人,真性情,重情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或许下一个就是你。

其实他们没有走远,有的回家呆几天,又邂逅在街巷里。离厂了,生活习惯没变。这里热,老朱踢踏人字拖,一个人行走在风雨里。

再见小如时,是在超市里。她推着购物车,孩子坐在购物篮里。老朱叫她时,她一如既往地欣喜。也许是产后恢复期,两个酒窝不见了,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在生气。他故意不提那天她上天台的事情,他知道那是她自编自演的苦肉计。谁知道她却问他,那天来了那么多人,消防、公安,连救生垫都铺好了,为什么单独不见你?老朱说你还说呢,事前为啥不通知一声,我跟你一起上去,要死咱俩死一起。她笑了。她是早上冒着毛毛雨爬上去的,而老朱是晚上天黑了才听说的。老朱指天发誓。她又笑了,但是这一会儿,可能笑得夸张,两个久违的酒窝,又出现在两腮里。只是相比以前,有些浅而已。

老朱摸摸孩子的头,她嘱咐孩子说叫他叔叔。都不会说话叫啥呢,谁都听出来知道这是礼仪。老朱戏说,叫爸爸,他是差点成了孩子他爹。她小声地骂了他一句,又捅了一下。像按摩一样,老朱变态的觉得在舒爽里。他回头看,原来那个比他猥琐不知多少倍的男人,正在不远处的货架上认真地挑选东西。他长胖了。老朱说。结婚后的男人,都像猪催肥一样,你以后也一样。小如说。

老朱看看像瘦猴一样的自己,喃喃地说:“我以后,我还有以后吗?”他最怕提及婚姻,他伺机遛了。在这个城市,有多少人还单着呢?当初,一个女孩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抓住,被别人捡去。那时,他不应该人在框框,却又跳出去。不过,看到小如现在的生活,他说不上后悔。

10.

外企真的要走了,朋友圈里,老朱天天在开送别会。走就走了,有什么好送的。或许,我无法理解一个朝夕相处多年的同事间的情谊。

这里面,有些人认识,有些人不认识。打工哪有打到六十岁退休的。早上让你走,就不会等到天黑。

“老朱,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在电话中问。“啥打算,有想法,早就不在这里了。”他讪讪地说。我没有问他拿多少钱,再多的补偿,与打乱一个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相比,又算什么呢?其实,我不仅仅问他工作上的问题。

这个城市,有很多人剩着。一不小心就剩了,就像每天剩饭剩菜一样容易。剩饭剩菜,要么喂小猫小狗,要么倒垃圾桶里。但是剩男剩女,只有此消彼长,才能降低剩的数字和比例。有人又说,其实剩没什么不好。剩和不剩,孰好孰坏,太多的评价,没有意义。

工厂是逐利的,利益最大化是目的。就像当初这里租金少工价低,纷至沓来一样,现在又落荒而去。中国南方,对他们来说是匆匆过场,也是往来轮回。

“没事,你过来,兄弟们聚一聚!”我象征性地邀请,我知道这个“困难户”下,这个时候需要安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只是他的记录者而已。但是,往往我们是以自己的生活作为镜子,来衡量别人的。“可以。等我忙完后过去。”老朱说的有些神秘。“都离职了,还忙啥事哦?”后来在我一个劲地追问下,他终于说出来了。

原来他要和小如的姐姐小果成家了,小果和小如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稍瘦一些,脸上也有酒窝,深深的。听说是小如夫妻俩亲自做媒推荐的。但是,有酒窝的小果能不能喝酒,我就没有问了。

我有些小激动,他终于等到了他自己想要的。依稀中,围城里又走来一对,他们手牵着手,是那么般配,那么唯美。城墙上,有人小声嘀咕,这俩傻啊,城里的风景还没有城外的美。旁边投来无数训斥的目光,那人说:“你小子,别瞎咧咧。”这时,城头上响起婚礼进行曲。

----End---

高将军

赞赏

人赞赏

长按







































北京最好白癜风正规医院
北京中科医院荣获品牌影响力企业荣誉称号



转载请注明:http://www.xinxilanhaigouz.com/sbzz/2513.html


当前时间: